第1224章 老而不死謂之賊

噗——

看到那一口鮮紅的血,高力士心頭一緊,頓時一把扶住了李隆基。可是,正當他想要令一旁的小宦官去請大夫的時候,卻被李隆基緊緊扣住了肩膀。他心下不解,可接觸到天子那嚴厲的眼神,頓時沒有抗命。用眼神吩咐人把地上的痕跡收拾幹凈,他小心翼翼地服侍天子躺下,便親自端起了旁邊一碗燕窩粥。可正當他用銀勺攪動那碗粥時,卻只聽李隆基沉聲說道:“除了力士,你們都退下。”

剛剛政事堂那場風波,除卻高力士在場,興慶殿中其他的宦官都不知情,而天子近來吐血也已經不是第一次,誰也不敢多話,一個個躡手躡腳退了下去。而之前高力士卻心中驚疑,那時候政事堂他在場,親耳聽到杜幼麟出言激憤,親眼看到其徑直告退揚長而去,而裴寬以下的群臣竟是沒有一個指摘其禦前失禮甚至大不敬,他的心頭同樣如同壓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因為他自己也相當清楚,李隆基的決定是飲鴆止渴!

所以,等人都退走,高力士便字斟句酌地說道:“大家,今日之事……”

“你無需再勸,朕知道你想說什麽,無疑是斬草不除根,又或者是養虎為患的話。朕活了七十多歲,難道不知道這些?可你捫心自問,杜士儀現在還有身為人臣的樣子嗎?今天就連他這素來恭順的幼子都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詞,簡直是無君無父!”

李隆基咆哮了這麽一通之後,整個人一下子虛弱了下來。見高力士慌忙上前為他按摩胸口後背,又把後頭引枕墊的高了些,他總算是順過氣來,整個人卻已經再度萎靡了。他眼巴巴地看著高力士,聲音幹澀而無力:“當年武氏當權時,朕方才年幼,卻敢當面訓斥諸武,連祖母都以為異。到後來,除二張、誅阿韋、逼殺太平公主,朕能夠登上大寶,是一步一步鬥過來的,而你一直不離不棄輔佐朕成功。如今朕老了,有人蹬鼻子上臉欺到朕頭上來了,力士,難道你也要和袁思藝那些喪盡天良的一樣,棄朕而去?”

“老奴乃是天子家奴,自然是大家到哪,老奴就跟到哪。異日大家若是駕鶴西歸,老奴自當隨行而去。”

盡管很多宦官都說過類似極其肉麻的話,可從高力士口中說出來,李隆基卻知道絕不是為了敷衍自己。他心頭閃過一絲感動,但隨即便強迫自己放下這點主仆多年的私情,面上則露出了更加無奈的笑容:“力士,朕何嘗不知道若是史思明不除,天下軍民都會失望?可是,朕更不想看到大唐江山改姓杜!當初你為李亨說話,朕悔不該沒聽你的忠言,所以這次才用了南陽王。異日等他回歸長安,朕便立他為皇太孫,如此三郎在泉下有靈,也可以安息了。”

高力士心知肚明,南陽王李係是已故太子李亨的庶次子,可別說其年紀太輕壓服不了諸皇子,就是其身為次子,卻在廣平王和建寧王一兄一弟奔走為李亨請命的時候,卻沒有任何作為,就足以教這位皇孫爭取不到多少人望。他更知道李隆基的私心,可對於天子說天下很可能改姓杜這一點,他也不是沒有悸動的。即便他和杜士儀私交極好,可這種事又豈是以私交為前提的?

李隆基一面說,一面仔細留意高力士的表情,見其果然低下頭去,臉色異常復雜,他知道已經有七八分打動人了,當即輕聲說道:“今日杜幼麟便是那樣激烈的反應,朕擔心李係和韋見素過去之後,根本彈壓不住杜士儀,所以,朕希望你親自去一趟。至少,你幫過杜士儀那麽多次,他總應該給你三分薄面。朕讓陳玄禮給你挑選一些人,以防路上有叛軍殘余對你們不利。力士,你要明白朕的苦心,這大唐天下若是在朕的手中斷送,朕怎對得起列祖列宗?”

“大家安心養病,老奴……去就是了。”高力士艱難地迸出了這麽一句話,心中卻在想,當他見到杜士儀的時候,何顏面對這位平叛的最大功臣?

直到高力士告退離去,其他人進來服侍自己,李隆基長長舒了一口氣,雖說經過今天這一鬧,他整個人已經疲憊不堪,可精神卻異常亢奮。不管如何,他乾綱獨斷把這件事給定了下來,而且還把得到大臣支持最多的南陽王李係給派去了河北。

李係身後的嫡母張良娣既然能夠提出讓杜士儀兼知範陽平盧,就應該懂得,如果史思明滅了,杜士儀再平定河北全境,威望達到頂點,加上其在朔方、安北、河東、隴右都有堅實的底子,如果再算上其在西域的長子,在北庭的諸多部屬故舊,朝廷根本節制不住,那麽,張良娣一定會授意李係,妥善利用這個機會對其有所牽制。只不過,他怎麽會看不出他這個外甥孫女想要當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