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9章 納降

安陽之戰,叛軍除卻死傷以及潰散的之外,另有降兵萬余。杜士儀雖說命崔乾佑、田乾真、孫孝哲三人前去招降,但當然不會任由他們三人恣意填補自己的實力。除卻很有招降經驗的阿茲勒二話不說,拉過去兩千余兵馬之外,其他人都安置在安陽城外愁思岡的臨時軍營之後,杜士儀便從安北以及朔方河東兵馬之中抽調精銳軍官前往,把降兵打散了統帶。

而由於孫孝哲及時提供了消息,救出了眾多被俘官吏,杜士儀也少不得兌現承諾,論功行賞。此前李懷玉被阿茲勒要了過去當副手,他知道阿茲勒這個義子的手段,便將孫孝哲也放了過去在前鋒營任先鋒使,只留下崔乾佑和田乾真這兩個叛軍悍將在身邊。攻下安陽後第二日,當他親自來到愁思岡時,就是崔乾佑和田乾真隨侍在後,雖說距離杜士儀只有數步之遙,可左右都是精銳牙兵,別說兩人不敢有異心,就是有也不敢輕舉妄動。

昨夜大雨後進城,杜士儀只在天亮之後囫圇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此前出了長安一路緊趕慢趕進入河北,抵達湯陰之後,他亦是連同軍中文武日夜分析戰況及敵軍動向,這會兒眼睛密布血絲,酸澀難當。然而,當他出現在叛軍面前時,腰背卻是挺得筆直,看不出任何疲態,麾下牙兵亦是人人士氣昂揚。

相形之下,歸降叛軍就顯得垂頭喪氣,無精打采了。府兵制的基礎均田制既然已經瓦解,如今各大兵鎮無一例外都是以募兵為主,作為職業軍人,他們的生計就是靠打仗,提著腦袋跟了安祿山造反便是如此。此前進了洛陽之後,每一個人都狠狠搶了一票,可誰也沒想到,他們占據那座大唐東都的時間只有短短月余,就被狼狽不堪地驅趕了出來。

現如今最後一個安身之地鄴郡安陽也被最終攻破,搶來的東西根本來不及帶走,有的失落在城中,有的掉在戰場上,每一個人對未來的前途都很迷茫。降了之後,他們的結局會如何?是流放他鄉,還是被發落到更偏遠的地方戍邊,抑或是別人會為了一勞永逸,幹脆先招降然後再殺降?可即便是最後一個最壞的可能,他們現在都是手無寸鐵之輩,看押他們的卻是全副武裝的大軍,怎麽反抗?

在這個沒有擴音器的年代,杜士儀當然不會真的把八千人召集在一起,這不同於陣前鼓勵士氣,一呼百應的效果足以彌補人力的不足。所以,他只命人從每五百人當中抽取十人,最終召集了一百六十名叛軍降卒。當這些人踉踉蹌蹌被牙兵們押送了過來,隨即忐忑不安地站成了一個方陣的時候,每個人都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是什麽。須臾,最左面的前排第一個人便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聲音。

“為什麽跟著安祿山叛亂?”

身邊全都是如同釘子一般一動不動的牙兵,降卒們誰也不敢貿貿然東張西望,所以,驟然聽到此言,那個分明只有十七八的年輕人竟是打了個激靈,本能地說道:“安大帥說洛陽和長安有的是金銀財寶,打贏了就都是我們的!”

話一出口,他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登時臉色慘白。不但是他,周圍其他聽到這話的人也一個個全都驚慌失措,尤其是看清楚問話的中年人被眾多牙兵簇擁著,就連此前招降他們的崔乾佑和田乾真也態度恭敬地緊隨其後,誰還不知道來的是重要人物?果然,他們就只見來人站在那年輕的降卒面前不動了,目光顯得極其嚴厲。

“你祖籍可是河北?家中可有兄弟姊妹?可有田地?”

那年輕人本來就沒見過太大的市面,只不過有一腔武勇,這會兒嚇得呆了,竟是不假思索地接著答道:“我是深州鹿城人,家中還有阿娘和兩個弟弟,沒有田地,都是靠我在軍中的糧餉,以及租種主人家的二十畝地為生。”

“既然你是家裏的頂梁柱,可曾想過你成了叛賊,你那兩個弟弟會受到牽累,你阿娘也不得安度晚年?”

杜士儀再次反問了一句,見這年輕的降卒一下子啞巴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方才略過此人,又往前走了幾步,便在一個至少有四十開外的中年漢子面前停了下來:“你又緣何從逆?”

那中年人便不像前頭的年輕人那樣莽撞了,他小心翼翼地彎下腰行禮,隨即無可奈何地說道:“安大帥……不,是安祿山治軍嚴苛,之前有令在先,但凡敢不從命者誅三族。正如同剛剛那位小弟說的,咱們的家眷都在河北,不敢不從。”

這極其聰明的不敢不從四個字,頓時讓剛剛驚魂未定的年輕人回過神來,慌忙也嚷嚷了一聲我也是不敢不從。而其他人也在這時候回過神來,出於對前途未蔔的擔憂,一個個人拼命嚷嚷,辯解,討饒,直到四面軍士一陣暴喝,又舉起帶鞘的佩刀彈壓,人群這才漸漸安靜了下來。直到他們聽到那個問話的中年人徐徐說出了一句話,方才再次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