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4章 嘩眾取寵

車馬走在早已清道過數次的興寧坊內十字街上,李隆基再次把杜士儀召到了安車前。提到盛王李琦剛剛的忠肝義膽,之前並沒有準許的他此刻卻仿佛很是贊賞,隨即才話鋒一轉道:“之前杜卿剛剛回京,聞聽百孫院中的不少皇孫曾經齊集你家門前,而後你知會了萬年縣廨,把他們全都送了回來?”

“是,陛下早在開元之初就有過制度,王孫駙馬等貴戚不得私自交接朝中官員。更何況臣前時剛剛從前線軍中趕回來,更是不得不避嫌。”杜士儀不慌不忙地回答了一句,這才擡起頭看著李隆基,誠懇地說道,“況且,臣聽說皇孫們奔走於百官之所,這種情況從他們回返長安後就有了,其後愈演愈烈,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果陛下認為不妥,可立時令興寧坊和永嘉坊周圍駐紮的萬年縣廨差役以及臣之牙兵悉數撤去。”

“你做得當然很妥當。”李隆基從牙縫裏擠出了這麽一句話,如果不是君臣兩人之間還有一道帷幕,他就要擔心自己的表情變化會落在杜士儀眼中了。他當然恨不得狠狠懲治那些急不可耐的兒孫,可這樣的結果是為什麽造成的?還不是因為杜士儀率軍強行奉他回長安平亂,還不是因為他這個天子失去了威信!所以,他竭力掩藏心頭殺機,用盡量平淡的口吻說,“只不過,近日外間流言蜚語已經夠多了,朕不想被人再說朕防兒孫猶如防賊。”

“陛下既然這麽說,臣謹遵聖命,立刻就吩咐此前暫時借調在此的幾十名牙兵先行回去。”

杜士儀松了口,李隆基面露微笑,又沖著高力士說道:“力士,你也去傳令,將萬年縣廨的差役也都調回去。然後,你去飛龍廄傳命,讓飛龍騎明日派兵三百,於十六王宅及百孫院各設甲士輪值守禦,以防安賊叛軍賊心不死,派出心懷叵測之徒在此作祟。太仆少卿杜幼麟連日都不曾回家,朕給他假,讓他回去和父親好好團聚幾日!”

李隆基如此下令,言下之意很簡單。你看,我把你杜士儀的人以及萬年縣廨的差役都給撤走了,但同時我又調了你兒子的手下來這裏看守,我有多信任你?不但如此,還讓你父子團聚。

果然,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杜士儀先是推辭該讓陳玄禮的人接手,一番來回推拒之後,這才仿佛萬不得已似的答應了,卻在高力士要離開之際,請人過來打躬作揖囑托了幾句,仿佛有什麽話要帶給杜幼麟。見高力士為難,隨即卻還是答應了,李隆基裝作毫無介懷的模樣,眼角余光卻一直在觀察杜士儀的表情。等到高力士應聲而去,他能夠敏銳地感覺到,之前在穎王宅和盛王宅時,一直都顯得很謹慎的杜士儀眼下仿佛放輕松了不少。

要的就是你如此!

剛剛去的是二十一子盛王李琦的宅邸,接下來,李隆基卻進了豐王宅。這裏住的是二十六皇子豐王李珙,作為天子諸子中最年輕的幾個人之一,李珙開元二十三年方才封王,他也比前頭那些年長的皇子要小一二十歲。現如今還不到三十的他看上去精神抖擻,和那些大腹便便的兄長顯得截然不同。相比穎王的謹慎,盛王的賣弄,他卻顯得尤為迫不及待,甫一相見,和李隆基有些程式化地對答了兩句之後,他突然石破天驚地冒出了一番話。

“近日廣平王妃崔氏上書,替已故太子和廣平王建寧王鳴冤,一時激起軒然大波,朝中甚至有人附議。依兒所見,安祿山當初叛亂之初,便曾經打出擁戴太子的旗號,此後是因為太子阿兄及其兩個年長皇孫都已死,他方才在東都自立,但並不足以說明太子和二王便真的無辜!杜相國乃是深受天恩的重臣,當此之際,應該站出來批駁這等無稽之談才是!”

這麽多天來,杜士儀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不覺得李亨父子三人冤枉,而是理直氣壯認為李隆基殺得對!他忍不住盯著李珙多看了幾眼,見這位年輕的二十六皇子耿著脖子和自己對視,他便微微笑道:“大王的意思是,廣平王妃也好,朝臣也好,天下百姓也好,全都錯了?太子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冤屈,而是他真的和安賊勾結,希望安賊能夠打到長安來,然後擁立他登基?”

“難道不是?”

“簡直荒謬!”杜士儀突然厲斥了一聲,口氣變得異常冷峻,“身為東宮太子,名正言順的大唐副君,異日登基便是大唐天子,又怎會和安祿山一介胡兒勾結!我且問你,太子的羽翼早已被李林甫剪除幹凈,身邊更有監院中官時時查看起居,每天見過什麽人,吃的什麽東西,甚至於說的什麽話都全都逃不過別人的監控,他能派什麽人去和安祿山聯系?而安祿山除了一句擁戴太子的空話之外,可有相應的表現?倘若安祿山真的如他所說擁戴太子,那在太子暴薨的消息傳出之後,自當先行遙尊太子,而後再以為太子復仇為契機登基號令天下,可他呢?不過是大搖大擺自鳴得意地僭越稱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