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4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

平康坊李宅中,婢仆下人們如喪考妣,而在他們之上,李林甫數目龐大的妻妾以及兒女們,則在尚未來得及將殯堂一應準備就緒的時候,就已經發出了陣陣難以抑制的悲音。這麽多年來,李林甫說一不二,大權獨攬,李家人亦是有此風光了將近二十年,可現如今家中那棵冠蓋如雲的大樹倒了,誰能不慌?即便前些日子,炙手可熱的楊釗頻頻前來,仿佛和李林甫盡釋前嫌,天子也派高力士前來探望過,但此前群起而攻的那一次反彈效應卻並未壓下去!

從裴寬以下,彈劾李林甫的每一個人都還在其位,誰能擔保李林甫死了,他們不會掀起更加浩大的聲勢?要知道,羅希奭可還在禦史台殿院大牢關著,仿佛是在嘲諷此人曾經在同一個地方刑訊王忠嗣!

昔日門禁森嚴,雖高官顯貴也難以輕易踏入的月堂,此刻赫然一片蕭瑟。張博濟孤零零站在其中,臉色怔忡茫然。

李林甫二十五個兒子,二十五個女兒,正好是半百之數,可兒子沒有一個繼承衣缽,女婿當中,他雖然心計縝密,頗為得寵,可也始終沒能進入禦史台中樞。至於其他人,雖有官居右補闕的,有為六部郎官的,但都是娶了李林甫的女兒之前便先有功名才名。尤其是為百官喉舌,能夠有治獄大權的禦史台,李家兒子女婿竟然沒有一個能夠躋身其中!他也曾經隱晦地表示過不滿,可李林甫那時候是怎麽對他說的?

“如果用你為禦史,任人唯親四個字我就休想逃掉,陛下也不會容忍。”

他當初還不甘心,可現在才明白了。這麽多年來,人人都說李林甫鏟除異己,不用賢良,可李林甫哪有用過多少親戚?禦史台眾人中,羅希奭固然是他張博濟的堂外甥,可卻也是因為確有訊問之能,吉溫也是以治獄得到提拔重用,至於其他的,楊慎矜王鉷楊釗……一個個根本都是天子自己相中的!李林甫對於自己忌憚的對手從不留情,別人卻不能用任人唯親四個字來指摘於他。至於政務的處理,他那位老嶽父更是從來沒有任何能夠讓人挑剔的地方!

說到底,他直到現在才明白,李林甫只是被天子丟在前頭的一面擋箭牌,那滔天權勢根本就是假象,否則他們這些兒子女婿何至於個個有名無實?

“張郎,安祿山派人進京報捷,他此戰大破契丹,殺了李懷秀。”

張博濟聽到門外的這個聲音,立刻轉過身來,臉上露出了難以抑制的喜悅。盡管他知道在嶽父屍骨未寒的當口,自己不該如此,可他只覺得安祿山這場大勝實在是來得很及時,至少天子因此而歡欣鼓舞的時候,應該不會因為別人的攻擊,而對剛剛死了的李林甫如何!

因為百官交相彈劾攻擊,哥舒翰一日一奏拼命陳情,故而李隆基將羅希奭下獄,命太醫署為王忠嗣療傷,那個時候對李林甫確實大為不滿,可眼看人已經都要死了,他想想李林甫這些年的兢兢業業,也就暫時擱置了此事。反而對於王忠嗣的發落,李隆基的心情極度微妙。

王忠嗣當年初生牛犢不怕虎,在雲州打下那場勝仗的時候,他確實覺得與有榮焉,關心愛護備至,而後眼看其一個接一個的勝仗,未曾一敗,甚至比當年信安王李祎和張守珪更加具有名將光環,他也一度欣然自得。可現在,當王忠嗣意見和他漸漸相左,此次拿下石堡城更是用了那樣的策略之後,他的想法就不一樣了。身為天子,怎能容許大將違逆自己,別有用心?

更何況,王忠嗣去職,河西有哥舒翰;隴右有安思順;至於範陽平盧兩鎮,安祿山連報大捷,契丹奚人大敗虧輸;安西大都護府,高仙芝聲名遠揚。橫豎他還有的是將領可用,何必拘泥於舊人?更何況他對王忠嗣已經有所開恩,所謂尊奉太子一說,他也不再追究了,不輕不重將其貶斥出去,興許還能對別人有所震懾!

於是,平康坊李宅正在辦葬禮,朝中禮部兵部正因為安祿山這場大捷而忙碌的時候,天子對於此前王忠嗣的案子也有了發落。羅希奭私自刑訊國之大將,貶海東郡海康尉,可謂是一擼到底。而王忠嗣亦是背上了行為不謹、馭下無方等好幾個罪名,出為益昌太守。利州益昌郡位於山南道,雖然不比嶺南道江南西道這些地方,可相對於王忠嗣原本召回京任太子少傅這樣的榮職,相差不可裏計。而與此同時,安祿山大破契丹的戰績卻在天子的默認下大肆宣揚,而安祿山不但得到了豐厚的犒賞,身兼河東節度使,而且為都播之主請得了渾河都督府世襲都督,懷義可汗,忠義郡王的封號。

一時間,面對這親疏有別的對待,無數人為之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