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 喪心病狂,兩不相見

沒有幾個人想到,裴寬起了個頭,在李林甫積威之下,多年以來萬馬齊喑的朝堂,竟然會突然爆發出那樣強烈的聲音。縱使李林甫有心反擊,指斥王忠嗣結黨,又或者是太子李亨在暗中搗鬼,可數日之內,上書彈劾他的人囊括方方面面,很多人甚至彼此之間還是仇敵,如今卻同仇敵愾,甚至連街頭巷尾都貼出了無數大字報。面對這一幕,出仕以來除了當年武惠妃和李瑛李瑤李琚捅出來的那場簍子,從未遭受過巨大變故挫折的李林甫第一次感到了寒意。

“嶽父,禦史中丞楊釗……他也上書參劾了相國,而且他已經從王忠嗣的案子裏抽身而退。不過您不用擔心,羅希奭已經去提審王忠嗣了,他一定不會讓嶽父失望的!”

月堂之中,當女婿張博濟帶來了又一個壞消息時,李林甫已經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以為王忠嗣已經遭了天子疑忌,故而授意魏林出首,給其重重一擊,如此不但可以讓杜士儀手忙腳亂,找出對方的破綻,而且還可以敲山震虎,讓別人知道他仍然是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他已經打算在扳倒王忠嗣之後,再把楊釗遠遠打發到劍南道去,如此就可以高枕無憂。可是,這一次引起的反彈,卻和他之前興起的那數起大案完全不同,最終這把火燒到了他自己身上。

恍惚之間,他只聽到耳畔傳來了一陣驚恐的聲音:“嶽父,嶽父!”

李林甫回過神來,卻只發現自己正用右手支撐著扶手,身體已經軟軟歪倒了,而就在自己低低垂落的左手下方,是一大灘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那一刻,他只覺得心頭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悲哀。這麽多年來,他獨掌大權,靠的不但是無人能夠比擬的手腕和心計,但同樣也是倚靠他強健的身體,這麽多年,他就連什麽頭疼腦熱都很少,每天花費在諸多公務上的時間超過四個時辰,別人只看到他把政務都帶回家來,誰知道他也曾經忙到半夜三更?

現如今,就連最忠實於他的身體,竟然也出現了問題!

“嶽父,我這就去請大夫,你先好好安歇一下!”

張博濟原本還想提一提,杜士儀的幼子杜幼麟連日以來借病不出,前次羅希奭登門也沒能見到人,會不會另有文章,可如今李林甫突然吐血,他一下子慌了神,早就把這原本的一丁點目的丟到了腦後。要知道,李林甫從開元後期開始獨霸政事堂,和他搭班子的牛仙客、李適之、陳希烈,是唯唯諾諾之輩,如張九齡裴耀卿更被郁郁去世了,於是他們這些人在朝中呼風喚雨無所不應,可如果李林甫真的出了任何問題,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外間陡然之間狂風驟雨直撲李林甫,這樣的轉機讓宣陽坊杜宅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氣,唯一的盼望就是自家少主人杜幼麟能盡快回復健康。短短半個月,宋錦溪就消瘦了不少,這天,當她坐車去道觀祈福回來,踏進自己寢堂的時候,她突然敏銳地察覺到有幾分不對勁,仿佛屋子裏還有別人似的。她心頭大震,不假思索地疾步沖進了裏間,就只見那原本全部放下的幔帳如今正挑起了半邊,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在低頭喝著什麽,聽到動靜便擡起了頭。

“我回來了。”

杜幼麟一口氣喝完了剛剛承影特意送來的滿滿一碗參湯,此時又看到妻子,他只覺得連日以來的所有奔波疲勞全都從身體裏消退了。盡管他並未料到,長安城內已經有了這樣的軒然大波,可王忠嗣畢竟還沒能從禦史台出來,他進城後就秘密去見了高力士,把王忠嗣的血書轉呈了上去。至於哥舒翰,如果這位新任河西節度使能夠挺身而出,也是對長安城中這次浪潮的聲援。

宋錦溪只覺得整個人一下子軟了。她跌跌撞撞走上前去,到床前突然伸手環住了丈夫的脖子,一顆心終於放回了原地。她沒有說這些天自己在家裏的擔心,也沒有提到羅希奭曾經登門恐嚇,更沒有說家中上下仆婢們的竊竊私語,她只知道,這偌大的家裏終於又有了男主人。

“別哭,別哭!”感到肩頭傳來的點滴熱意,杜幼麟不禁有些手忙腳亂,好一陣子方才強笑道,“這不是沒事了嗎?你看,我人都好好的!等到這次的事情過去了,錦溪,我帶你去雁塔,我們去雁塔好好看看長安城的風光……”

使了個花招支走了禦史大夫裴寬,又瞅準了楊釗也不在禦史台的機會,羅希奭便糾集了幾個心腹闖進了關押王忠嗣的屋子,硬是把人轉移到了自己能夠一手遮天的禦史台殿院大牢。盡管王忠嗣重傷未愈,可羅希奭看慣了更加淒慘的情形,怎會有任何動容,再者他深知自己依附李林甫方才有如今的權勢地位,如果李林甫倒台,他必定會遭到很多人淩厲的報復,因此早就把什麽後果之類的置之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