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名將之心胸

涼州河西節度使府中,連日都沉浸在一種肅靜到極度壓抑的氣氛中。此時此刻,寢堂前偌大的院子裏,哥舒翰和安思順各自抱手站在一邊,彼此誰也不看誰,面上的表情卻都是焦躁不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哥舒翰突然罵罵咧咧地說道:“大帥好端端的出去,如今卻成了這個樣子回來,整日裏清醒的時間甚至連一個時辰都沒有,南霽雲非但不知道愧疚,竟然還有臉扯起虎皮做大旗,接管了所有牙兵護衛不說,還把我們擋在外頭,卻帶著一個不知哪裏來的外人去見大帥!”

安思順卻嗤之以鼻:“大帥當時重傷,麾下兵馬卻還能牢牢牽制吐蕃大軍,南霽雲功不可沒,若是換成別人,天知道會不會連負傷的大帥都帶不回來!”

哥舒翰登時大怒:“你這是在說誰?”

“我說誰?我只是瞧不慣某人自以為第一個沖進石堡城,便是戰功絕世!”

安思順可不怕哥舒翰發火,頂了一句後就初步不讓地冷笑道:“要不是大帥以孤軍深入敵境,讓吐蕃兵馬只以為他要突襲伏俟城,我們哪會那麽容易奪下石堡城!功勞自己一個人全都占了,卻把過錯都推在南霽雲頭上,你虧心不虧心?當年就是因為蓋嘉運那坨狗屎自高自大,反應遲緩,南霽雲才會沒能從吐蕃兵馬手中奪下石堡城,還因此身受重傷,可他卻自動請纓跟隨大帥充當奇兵,這才成全了某人,沒想到某人還不承情,直到這時候還說風涼話!”

哥舒翰幾乎被安思順這連番譏諷給氣瘋了。安思順資歷比他老得多,而他的年紀卻比安思順大得多,他是因為河西節度使王倕方才在軍旅中嶄露頭角,可安思順卻很早就已經是一州之主了。所以,哪怕兩人如今可以說是王忠嗣身邊左膀右臂的角色,彼此卻始終不和。這會兒,他甚至忘了主帥正在裏頭養傷,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對準安思順的寬臉就是一拳。可安思順早就防著他的偷襲,一偏頭躲了過去,緊跟著,兩個人便在院子中扭打成了一團。

剛剛兩人猶如死敵對頭似的站在院子裏,仆婢下人無不躲得遠遠的,可總有人小心留意著兩人的狀況。當發現他們果然打了起來,立刻就有人拔腿跑去稟報南霽雲。南霽雲正在和虎牙在王忠嗣的屋子外間說起當時的戰況和王忠嗣的傷情,聽到外間竟然鬧了這麽一出,他登時勃然色變。他甚至來不及對虎牙解說什麽,三步並兩步沖了出去,見院子裏兩員大將果然廝打在了一塊,總算還沒有動用兵器,他頓時低低吼了一聲。

“大帥還重傷未愈,正需要二位安撫河西隴右,以防吐蕃入侵,你們卻因為私怨在這兒大打出手,對得起大帥嗎?”

話音剛落,哥舒翰顧不上安思順抽冷子給自己的一拳,撇下對手後便沖到了南霽雲跟前,一把拎住了他的領子,怒聲喝道:“你還有臉說!如果不是你不盡心保護大帥,怎會至於如此?現在你把持著大帥不讓我們見面,不就是沖著大帥的位子,說什麽假惺惺大義凜然的話!”

面對年紀足可當自己父親的哥舒翰,南霽雲面上露出了森然怒色。他一把掙脫了對方的鉗制,顧不上被扯壞的領子和衣襟,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若是圖謀高官厚祿,讓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你們知不知道,大帥之前清醒時,曾經拼盡全力留下了給陛下的奏疏,舉薦你們兩個分別節度河西隴右?可你們呢?就算往日有再大的私怨,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你們就不能收斂一點,就不能讓大帥安心養傷?”

短短幾句話,哥舒翰和安思順全都愣住了。兩人全都是胡人,勇猛善戰,同時又自負沖動,但對王忠嗣這個主帥卻都心悅誠服,尤其是此次石堡城這一戰,他們一舉拿下了石堡城,王忠嗣卻自己承擔了最艱難的一戰!所以,當得知王忠嗣哪怕在重傷之際,甚至連他們的前程都想到了,他們不禁都有些慚愧和臉紅,可對視一眼後,又同時輕蔑地別開了目光。

哥舒翰更是啐了一口,繼而直截了當地問道:“南將軍,算是我哥舒翰心直口快,一直誤會了你,我給你賠不是。既然你說到石堡城,那還請給個章程,我和安思順,誰走誰留?”

所謂誰走誰留,當然意味著誰留在河西,誰又去隴右。見哥舒翰顯然已經冷靜了下來,南霽雲方才沉聲說道:“哥舒將軍在河西多年,而安將軍在隴右多年,大帥就是如此安排的,此中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安思順當即也不再遲疑,肅然拱了拱手後便開口說道:“既然如此,如若大帥清醒,霽雲你替我問候一聲,我先回隴右去主持大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