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章 兒女之孝

杜士儀力薦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至於竇銘,他只是順嘴那麽一提,橫豎節度使缺位,以節度副使遞補,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成與不成只在天子決斷。他又不是神仙,只隱約覺得李林甫應該會跳出來反對,而楊釗會為了反對而反對,卻沒想到會演變成那樣一場針鋒相對的較勁,而且最終楊釗竟然勝過了李林甫!所以,當確切消息傳到他耳中時,他便明白,楊慎矜和王鉷雙雙落馬的後續效應終於顯現了出來。

問題不在於楊慎矜和王鉷雙雙獲罪身死,問題在於,人人都認為楊慎矜和王鉷是李林甫的左膀右臂,可事到臨頭李林甫連心腹都保不住,這個說一不二的宰相顯然已經走下坡路了,這時候誰還會依附上去?要不是羅希奭乃是李林甫女婿張博濟的表外甥,說不定也會另尋門路。

至於杜士儀請辭二節度一事,朝臣們固然私下嘆息一代新人換舊人,昔年風光無限的杜士儀也走了下坡路,可民間百姓們的看法卻是截然不同。有的說杜大帥虛懷若谷,不好名利,有的說杜大帥成全部將諸如此類雲雲,當初他在天子面前那所謂為國鎮邊疆的豪言壯語,更是蔚為流傳。就連杜士儀長年和妻兒家眷分居兩地這樣的家事,也成了長安軍民百姓扼腕嘆息之事。

“既然杜大帥兒女都留在長安,何不奏請帶上夫人隨行漠北,也好有個照應?”

“杜大帥又沒有雙親需要奉養,若是夫人願意同行,自然應該成全!”

如是聲音漸漸傳開之後,當杜士儀自己得知此事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民間盛贊自己讓出朔方河東二節度的高風亮節,他能夠預想到,因為這是自己刻意去讓人去宣揚的。因為有了這樣的鋪墊,日後在他受到攻擊的時候,就可以將這種風評引導到另一個方向。可是,這種風潮漸漸蔓延到了王容身上,他就有些始料不及了。他當然希望妻子能夠伴隨在自己身邊,可這種事情千難萬難,更何況這就意味著,杜仙蕙和杜幼麟姊弟就得自己留在長安,他如何放心得下?

此刻正是他打算啟程前夕,他正在書齋中對留守長安的幹將交待事情,門外突然傳來了承影的聲音:“大帥,不好了,夫人在寢堂大發脾氣,要責罰二位郎君和娘子!”

一聽這話,杜士儀登時大吃一驚。王容雖是嚴母,但對於三個兒女也從來不會動輒發火責罰,更何況是三個人一起。一瞬間,他隱隱約約猜到了這幾日外間那些流言的來歷,二話不說就立刻出門趕了過去。才剛到寢堂門口,他就只聽得裏頭砰的一聲,顯然是王容一怒擊打了扶手。

“你們如今一個個都大了,翅膀硬了,這麽大的事情竟然一聲不吭就自作主張,簡直是膽大包天!還不肯說麽?到底是誰出的主意?”

盡管前來通風報信的承影急得臉色通紅,跟隨在側的幹將亦是滿臉不安,杜士儀躊躇了片刻,卻站在門口,沒有立刻進去。在裏頭又是久久一陣沉默之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又急又快的聲音:“阿娘,是我的主意,和阿兄阿弟都沒關系!”

“蕙娘,你少胡說八道,明明是我的主意,是我不忍心看著阿娘一直在長安獨守空房……”

“阿兄,你的脾氣誰都知道,就別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了!阿娘,我實話實說,是我知道你常常半夜三更輾轉難眠,淚濕枕巾,這才和阿兄阿姊商量之後,定下的這麽一個主意,要打要罰,全都在我!”

聽到裏頭三個兒女爭先恐後地認錯,杜士儀長嘆一聲,佇立片刻後,他卻沒有進屋子,而是轉身回了書齋。幹將和承影見此情景,不禁面面相覷。聽到寢堂裏頭沒了聲音,幹將頓時訥訥問道:“這下怎麽辦?這麽大的事情,大帥怎能不管?”

“大帥也許也覺得兩難。兩位郎君和娘子也是為了父母著想,可這事情做得太過火了,萬一被人舉發上去……”承影說著就突然止住了,臉上露出了難以名狀的擔憂。

寢堂之中,王容並不知道杜士儀已經來過,卻在門外打了個轉就回去了。她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地上直挺挺跪著的三個兒女,想要疾言厲色斥責他們不懂事,可想想他們剛剛爭先恐後自認是主使,她這滿腔惱怒又不由得煙消雲散。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突然苦笑了一聲。

“好心有時候也會辦壞事,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應當明白這一點!”

聽到母親口氣顯然松動了不少,杜仙蕙登時大喜。她是家裏唯一的女兒,自幼又被送到長安玉真觀中,拜入玉真公主門下,因此父母凡事都會更寵著她一點。她見狀沖著兩個兄弟打了個眼色,連忙膝行到母親身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