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3章 厚此薄彼

安祿山和杜士儀同日而歸,杜士儀面聖半個時辰便出宮離去,而安祿山則是被天子留到了傍晚。這樣的細節,有心人的眼睛不會錯過。這大半年來焦頭爛額的李林甫自然更不會錯過,當即命人大肆渲染。當得知朝臣中間竟有不少替杜士儀鳴不平的聲音,他不怒反喜,臉上的笑容竟是比平日更多了。

可是,當得知安祿山次日再次進宮,李隆基不但賜宴,還攜了楊玉瑤一同出席,席間甚至由安祿山表演了一曲胡旋舞之後,他就有些笑不出來了。更讓他驚怒的是,那個胡兒竟然厚顏無恥地聲稱,自己早年喪母,要拜楊玉瑤為義母!

楊玉瑤是什麽人?前壽王妃,已故太真娘子楊氏的胞姐,曾經嫁過裴氏的寡婦,能夠在宮中位居淑儀已經是很離譜的事情了,竟然還敢收一個邊鎮節帥為義子?一想到楊釗借著審理王鉷以及楊慎矜的案子,一下子躥升到了足以威脅到自己的位子,李林甫就如同心中梗了一根刺。因而,當天晚上安祿山前來平康坊宅邸拜見自己的時候,即便一口一個相國似乎恭敬非常,他雖似平常那樣一味笑臉,但說出來的話卻如同刀子一般。

安祿山節度範陽、平盧兩鎮已經好幾年了,一年常常報上好幾次的戰功,他對中官以及禦史的賄賂速來不計其數,也從來沒人揭破這些所謂勝績究竟暗藏什麽貓膩。故而,當李林甫不動聲色地揭開了這一年範陽幾次捷報背後的文章時,安祿山不禁覺得後背心有些冒汗。而李林甫捅破了這層窗戶紙,說話的態度反而溫和了下來。

“我知道,你不過是因為今年王鉷楊慎矜齊齊落馬,朝中局勢看上去不那麽明朗,所以這才想著另尋一條後路,打算在後宮身上下點功夫,可你卻也不想一想,你和楊釗曾有過齟齬,以他驟貴之後的目下無塵,哪裏容得下你?嗯?”說到這裏,見安祿山滿臉賠笑,額頭卻已經油光可鑒,李林甫便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聽說,你一直都想兼領河東?怪只怪去年你自己沒有回京,只讓你義弟史思明來,否則,河東節度一職又怎會落到杜士儀手裏?”

安祿山頓時啞口無言,好半晌方才訥訥說道:“相國說的是,那如今我若求河東節度使呢?”

“你之前和杜士儀同時面聖,陛下卻多留了你一會兒,你以為是何故?就是因為吉溫當初從範陽回來路過雲州,意圖找把柄構陷杜士儀的時候,卻被其反制,陛下看到了他離任河東多年,卻仍然極為軍民愛戴敬服,心裏存下了疙瘩。如今河東節度副使是竇家人,只要回頭讓人以杜士儀人在安北牙帳城,不宜兼領太多節度為借口,這河東節度你要兼領,自是易如反掌。”

安祿山沒想到李林甫竟然這麽爽快地就應承了自己,一時喜出望外。可他陡然想到以王忠嗣和杜士儀之能,此前也不過節度兩鎮,不禁小心翼翼地問了這一點。讓他更加意外的是,李林甫竟是冷笑了一聲:“杜士儀素來謹慎小心,除卻他在雲州那一次,大約是實在被吉溫激怒,故而反應過激,其他事情幾乎就沒有破綻。可王忠嗣就不同了。他節度河東多年,調任河隴人心所望,可他到底不是當年那個都知兵馬使了,平素自貴身份,又不肯輕啟戰端,石堡城至今未下,河隴將卒甚至有人暗地裏說,他還不如皇甫惟明。為什麽?就因為他王忠嗣阻了別人立戰功的機會!”

“可單單是這些,總不能說王忠嗣就不稱職……”

“此事用不著你操心,我自有手段。”

李家這一番密談不入第三人之耳。隨著之前家裏幾次三番出事,李林甫對身邊人的防範也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再加上他並沒有對安祿山吐露太多細節,自是絲毫不擔心泄露。

而同樣就在這一天,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和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也同時抵達了長安。只不過,後者還押送了小勃律大批君臣俘虜。

王忠嗣在節度河隴之後,並沒有和吐蕃立刻開戰,對於當年蓋嘉運年間被奪取,而皇甫惟明又沒能拿下來的石堡城,他竟棄之不顧,而是沿著赤嶺一帶的邊界線築起層層小堡,采用的是包圍蠶食的策略,一時讓當年號稱兵家必爭之地的天險,成了吐蕃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至於高仙芝就更不必說了,攻克小勃律這一場大勝,是安西四鎮幾任節度使都沒能做到的壯舉。

這兩位一同回京,亦是一同受天子召見。陪侍王忠嗣回京的是哥舒翰,和跟著高仙芝回來的杜廣元一同在宮門等候主帥時,免不了一番交談。哥舒翰論年紀都可以當杜廣元的祖父了,再加上出身突騎施哥舒部,對於西域情景頗為熟悉,言談間倒是給了杜廣元不少提點,可也同時對同在王忠嗣麾下的安思順頗多詆毀,口口聲聲說其與常常冒功的安祿山是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