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群起待攻

平康坊李林甫宅的很大一部分,原本是尚書左仆射衛國公李靖宅,景龍中被韋後的妹夫陸頌所占,等到韋氏一敗,李靖侄孫散騎常侍李令問奪回故第,可等到李令問一死,李林甫擴建宅邸,就把這座李靖的故居給弄了過來。他和李唐不少宗室一樣信奉道教,祈求長生,因而宅子東北隅分出一角,立為嘉猷觀。在如今這年頭,李宅是整個平康坊最宏偉的建築群,沒有之一,哪怕前侍中裴光庭的宅邸也在此處,但裴氏父子都已亡故,自是黯淡無光。

李宅之中各式建築林立,其中有一座並不軒敞的大堂形似偃月,李林甫便自己題名曰月堂。而這座月堂看似是整個建築群中很不起眼的地方,卻是真正的中樞所在,防守森嚴自不必說。平日裏能夠踏足此地的,也就是他身邊的那些得力幹將,如楊慎矜王鉷吉溫羅希奭之輩,連楊釗都還不夠資格,縱使如蕭炅這般與他交情深厚,也因為行事不夠果決狠辣,很少能夠踏足這裏。

此時此刻,除卻吉溫不在,就連不夠資格的楊釗也被破例第一次召入了月堂,此外,還有李林甫素來看重的女婿張博濟,甚至骨力裴羅也因為此前舉發韋堅,第一次位列其中。李林甫看著這些得力臂膀,心中卻沒多少喜色,直接把一封急信丟在了桌子上。

“全都看看吧!”

王鉷正要伸手去取信,不想卻被楊慎矜占了先。他眼中兇光一閃,隨即又作若無其事狀。等到楊慎矜第一個看完後,他接過後一目十行掃完又傳給了張博濟,如此一個個人全都看完,偌大的月堂中竟是鴉雀無聲。足足許久,楊釗方才第一個開口道:“他怎敢如此大膽!”

“你這個他是說誰?”羅希奭和吉溫號稱羅鉗吉網,竟不像別人認為的勾心鬥角,而是彼此臭味相投,所以,在聽到楊釗的話之後,他的臉色極其不善,“歷來禦史巡視地方,州縣無不奉為上賓,他杜士儀憑什麽敢拿下吉七的從者拷問?禦史台上上下下,何嘗受過這樣的欺辱,他簡直是狂妄自大,罪該萬死!我就不信杜士儀久在外官,我等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相國又長居相位這麽多年,就扳不倒他!”

楊慎矜卻搖搖頭道:“未知右相這封信是什麽時候得到的?又在路上耗費了多久?要知道,杜士儀不比其他人,宮中高位內侍大多都從他手上得過好處,他若是通過這些人自辯……”

他這話還沒說完,王鉷就懶洋洋地打斷了:“韋堅也曾經給高力士送過好處,可那又如何?關鍵時刻高力士還不是想著自保!只要能夠一舉把人扳倒,高力士是不會冒那麽大風險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纏槍夾棒,話裏話外都藏著機鋒無數。骨力裴羅自知自己不過是一個蕃臣,能夠踏入此間,還是因為李林甫知道自己和杜士儀勢不兩立的關系,因此並沒有貿貿然開口。而楊釗起了個頭就被羅希奭堵了回去,就更加閉口不言了。

最後,還是張博濟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看著李林甫道:“嶽父到底對此怎麽看,可否給咱們提個醒?”

“杜士儀行事,最講究三個字,快準狠,你們在我這爭論的時候,恐怕陛下那邊已經得知此事了,而且必定會添油加醋指斥吉溫!”李林甫見眾人無不為之色變,知道他們都因為這些年對付政敵無往不利,小瞧了杜士儀。但他也不想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更何況他剛剛扳倒了韋堅和皇甫惟明,兇威正熾,何嘗不希望借此一事把杜士儀拉下馬來?所以,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按書案,緩緩站起身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杜士儀這次看似逞了威風,但其實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們回去把各自的彈章都準備好,等我的話!”

“是。”

齊聲應喏之後,眾人看李林甫沒有別的話要吩咐,就打算告退離去。可就在這時候,月堂外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緊跟著就有從者氣急敗壞地說道:“相國,相國!不好了,左相李適之被召入宮了!”

自從李林甫以華山有金礦一說,陰了李適之一把,讓其幾乎失盡聖眷後,李隆基就很少再單獨召見過李適之,前時和李適之交情不錯的韋堅又遭貶,在眾人看來,李適之的罷相絕對只是個時間問題。可在如今這節骨眼上,李適之突然被召入宮,這個信號自然值得重視。在眾人的注目禮下,李林甫微微眯起了眼睛,隨即才開口說道:“不用慌,一切先照舊。若是讓李適之這等無用之輩占了上風,我這麽多年的宰相也白當了!”

盡管沒有人會認為李林甫弱不禁風,可他這樣鎮定自若,其余諸人自是放心,當即應喏離去。出了月堂,楊慎矜大步而出,絲毫不理會別人;王鉷則是慢條斯理緊隨其後;再墮後一步的是張博濟和羅希奭,兩人是舅舅和堂外甥的關系,自然少不得一路走一路低聲交談;而楊釗和骨力裴羅則落在最後。楊釗也就罷了,骨力裴羅自從踏入月堂之後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旁人也沒有問過他,竟顯得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