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 人生有取舍

也不知道是皇甫惟明早有預備,還是不打算和杜士儀繼續住在一個驛館,當杜士儀終於來到長安都亭驛,他就得知,皇甫惟明並沒有住在這裏。節度使都是不入見就不能回私宅的,他才不相信皇甫惟明會有這麽大膽量自行回家,大約是換到城東驛等其他驛館了,因此他也沒多想,一面命人送稟帖到尚書省和中書門下,以及自己的家中,一面就送了信去給高力士,爭取能夠早日召見,早日回家。

他闊別長安轉眼又是兩年,這裏卻已經是物是人非。朝中老一批的官員幾乎都已經難覓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批崛起的新貴。而每一個這樣的新貴,幾乎和李林甫全都扯得上關系。放眼看去,他的親朋故舊之中,唯一牢牢釘在外任上的,就只有裴寬。即便這樣,裴寬也還是因為裴寧此前每個月幾封信地提醒,這才一面和光同塵,不與人結怨,一面卻死命在天子近臣身上下功夫,否則險些就在數月前李林甫的陰招下敗北了。

才剛安頓下來,他便只聽外頭傳來了阿茲勒與人說話的聲音。心中一動的他立刻起身上前拉開了房門,就只見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側頭看了過來,正是幼子杜幼麟。父子倆如今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因此對視一眼後,他便頷首說道:“進屋吧。”

“是,阿爺。”杜幼麟做出老老實實的樣子,對阿茲勒打了個手勢之後,就追著杜士儀進了屋子,又乖巧地掩上了房門。可是,他還來不及上前向父親行禮,卻冷不防已經坐下的杜士儀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

“你自己說吧,為什麽不肯去應萬年縣試?”

杜士儀總共就兩個兒子,因為他這些年的功勛,二子全都有恩蔭,杜廣元如今在河東追隨王忠嗣,戰績即便不說極其突出,可也穩紮穩打,而嗜好讀書的杜幼麟在長安這幾年,據他所知,諸多前輩名士都對其頗為看好。在他看來,讓兒子下科場去試一試,無論成功失敗,總是難能的經驗。可他沒想到,去年得了他的信之後,杜幼麟竟是硬不肯下場!

“我不想去。”和兄長不同,一貫順從父母的杜幼麟竟是說出了這麽一句話。見父親勃然色變,杜幼麟卻是聲音平靜地說道,“不論我是否憑真本事得了京兆府解送,別人都會認為是阿爺的緣故,而如若落榜,肯定又有人借此指摘阿爺。就算我最終金榜題名成了新進士,守選之後便要派官,到時候天南海北便要任由別人,難道留著阿娘一個人在長安?而且,我踏進了官場,阿爺阿娘就要多一個需要操心的人,可我現在不踏進科場,日後或者陛下萬一想起我來,就會如同尋常公卿貴戚子弟那樣,隨便在太仆寺光祿寺給個閑職,我就能幫上阿娘的忙,也不會讓她一個人獨居寂寞。”

當年那個最小的兒子,如今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杜士儀不禁五味雜陳。那些大道理在這些小想法之前,顯得軟弱而無力。他只能深深嘆了一口氣,繼而認真地說道:“你可想清楚了?今後真的不打算下科場,應制科?”

“就讓人覺得我胸無大志好了。”杜幼麟想都不想,徑直說道,“家裏有阿爺和阿兄在外打拼,已經夠了。”

長久的沉默之後,杜士儀招手示意他上前來,隨即仔仔細細端詳著這個小兒子,最終方才迸出了寥寥幾個字:“你長大了。”

平心而論,他對於長子素來教養嚴厲,很小就讓人跟著王忠嗣學習武藝軍略,很小就將其扔到民家,然後又把其放在中受降城磨練,可是,他對幼子就沒有花費那麽大精力了,因為那時候要考慮的問題已經太多了,後來又常年不在身邊。而且,杜幼麟比杜廣元懂事更早,想當初才那麽一丁點年紀,就曾經為私自離開朔方任所的他打過掩護,潛意識中,他總認為這是個很省心的孩子。

“阿爺,你不要擔心,長安這裏有我呢,我會幫著阿娘的!”

幼子離開時說出的這句話,直到杜士儀奉詔前往興慶宮興慶殿見天子時,依舊縈繞在耳邊。他此行帶著掌書記杜甫,因此,關於安北牙帳城的一些具體信息,他都索性讓杜甫在天子面前稟報,自己則是趁機發會呆。

李隆基對於漠北這第一座堅城著實興趣十足,可即便他並不是喜歡窩在深宮的天子,甚至還曾經封禪泰山,對於深入漠北巡幸安北牙帳城卻也只能在心裏想想,不但聽得仔細,還不時發問。見此情景,杜甫瞥了一眼杜士儀,見其微微點頭,他便起身展開了一幅長卷。

“這是……”

“陛下,這是安北牙帳城落成後,我親自手繪的一幅畫。雖說著實獻醜了,但以親筆丹青奉獻禦前,也是臣的一點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