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0章 名師高徒

雖然和從前的滅國之功不可相提並論,但這是安北大都護府北遷至舊突厥牙帳之後,安北大都護杜士儀送來的一個“人形祥瑞”,故而陳寶兒和骨力裴羅在抵達長安城的次日,便奉天子詔登上了勤政務本樓。興慶宮中除卻李隆基平日召見臣下所用的興慶殿,最重要的建築就是勤政務本樓和花萼相輝樓。其中,花萼相輝樓多用於國宴,而勤政務本樓則不同,正月十五上元節,八月初五天長節(千秋節),改元、大赦、制科殿試等等往往都會放在這裏。

能作為主角登上勤政務本樓,對於眾多官員來說,正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而陳寶兒卻不覺得這有多榮耀。在塞外呆得久了,儒家奉為金科玉律的一個禮字,他雖然還不至於有膽量去將其推翻,可對於這些繁復瑣碎的東西,潛意識中卻隱隱有些排斥。話雖如此,但他本就冰雪聰明,舉手投足,行禮說話,縱使再挑剔的人也難以從他身上找出任何毛病來。再加上他原本就年輕俊秀,如此從容不迫的風儀自然使得人人側目。

在慷慨封了骨力裴羅為右威衛大將軍之後,李隆基竟又在興慶宮單獨召見了陳寶兒。對於此次回紇生亂之事,杜士儀生怕人人視之陳寶兒為毒士,因此只提其在亂軍之中的從容不亂,半句都不說這都是陳寶兒一步一招的設計,而陳寶兒自己也深知恩師苦心,在李隆基的盤問下,只把這件事都推在回紇內部的矛盾上,不提自己籌謀半字。當李隆基問及他當初輔佐乙李啜拔之事時,他方才拋出了半真半假的解釋。

“當初杜師為雲州長史時,曾經委臣經手雲州培英堂。而後培英堂漸漸上了正軌,臣一直記得杜師曾經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對於塞外諸族的情形頗有興趣,便帶了一些護衛北上,假作突厥流亡貴族混跡於各族之中,因為能說一口流利的突厥語以及奚語,因此倒也沒有惹人懷疑,對於各部紛爭也就頗有了解。臣最遠曾經到過西域,可謂從東到西,遍覽整個大唐北部的瑰麗風光,風土人情。”

陳寶兒知道李隆基對於自己不了解的東西,一定會興趣十足,因此接下來便整整花費了兩刻鐘功夫,將自己見識過的種種奇詭風景和怪異習俗一一說了出來,他言辭幽默,妙語連珠,再加上沒有別人初見天子時的戰戰兢兢,李隆基饒有興致地邊聽邊問,半點沒有厭煩。直到天子意識到對方只說了遊歷,卻沒有提到如何輔佐乙李啜拔,方才把話題又轉了回來。

而這一次,陳寶兒則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道:“臣之所以會去輔佐仆固部的歸義王,是因為正好經過朔方時去見杜師。正值杜師送了歸義王北歸,憂心於歸義王雖居住夏州已久,早已歸化,可漠北情勢瞬息萬變,很可能徒勞無功,所以便希望我能前往輔佐……”

他輕描淡寫地把自己主動請纓未果後先斬後奏,改成了杜士儀的先見之明,而後對乙李啜拔北歸後壓服仆固部那些貴族的經過也只是一筆帶過,卻著重強調了頡跌伊施可汗阿史那施和烏蘇米施可汗烏蘇特勤相爭之中,杜士儀從中用間的種種經過。

這樣的詳略分明顯得有些刻意,李隆基自然聽得出來,當即笑問道:“就算杜君禮乃是你的師長,你這吹捧不嫌太過?”

陳寶兒頓時露出了尷尬之色,赧顏謝罪道:“臣出身鄉野,若無杜師,不過是粗鄙村夫,因此不由自主便為杜師美言了起來,還請陛下寬宥。”

第一次單獨面君,李隆基正詫異於陳寶兒太過從容,此刻不禁笑了起來:“那你在朕面前侃侃而談,也是杜君禮教你的?”

“不不不,杜師行前還再三吩咐臣要懂得敬畏!”陳寶兒露出了更惶恐的表情,臉色都有些微微白了,“但臣在化外蠻夷中呆得有些久了,見多了夷狄小王,言行舉止百無禁忌,適才說得一時興起,竟是忘了陛下之尊,非夷狄小王可以匹敵,剛剛如果說錯了什麽,陛下還請饒恕臣失禮。”

剛剛陳寶兒在談天說地時,確實有些放肆之處,此刻見其惶恐失禮,李隆基便釋然了。不管如何都是第一次見君父的外臣,一心一意只想著為杜士儀說話,言談間忘卻面對的是至尊,他也無意過分苛責。而且,適才他從對方的言語中見證了大唐天地之廣闊,確實興致盎然,心情極好。

“雖則安北大都護府如今不過草創,建城等等都尚在籌措,更不用說屬官,可杜君禮驟然直擢你為長史,於朝中上下看來,難免就要一片嘩然了。半個月後,正是制科智謀將帥科,你可一試身手。”

陳寶兒雖然意外,但還是立刻連聲謝恩。等到退出興慶宮,重重打賞了領路的內侍,他在舒了一口氣的同時,方才慶幸自己有心犯的這點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