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安北牙帳城

直到這一刻,看見回紇那位酋長骨力裴羅鐵青的臉色,裴烈方才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盡管如今他們處在比之前更多幾倍的兵馬包圍之內,可受挫的反而是對方,而不是己方。可是,他也明白現如今的上風只是因為對方理屈,而在漠北這種地方,更重要的是實力,而不是道理。故而,即便他漸漸對陳寶兒刮目相看,仍是策馬靠近這位長史一步,隨即輕聲用漢語提醒了一句。

“陳司馬,小心狗急跳墻。”

聽到這提醒,陳寶兒就知道,比起之前的懷疑和不滿,裴烈對自己的態度已經大為改觀。他氣定神閑地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巧玲瓏的細長圓筒,當著好一陣騷動的回紇兵馬之面,就這麽打起火石,直接點燃了管口的引線。倏忽之間,就只聽嗖的一聲炸響,一道紅色火光直竄空中,繼而高高地爆了開來。

見骨力裴羅那張難看的臉上陡然一變,他方才淡淡地解釋道:“好教奉義王得知,這是出發之前,大帥親自交給我的發信筒,發信之後,十數裏之內都能輕易看見。紅色表示遇阻,綠色表示平安。”

之前陳寶兒還口口聲聲只稱骨力裴羅為俟斤,如今卻突然改口稱奉義王,骨力裴羅自然聽得出來這其中隱隱的告誡之意。身為一手使得回紇壯大至今的雄主,剛剛在聽到對方挑撥吐迷突和自己的關系時,他就已經動了殺心,橫豎在漠北之地,馬賊橫行,部族又眾多,事後隨便找個替罪羊也就是了,說不定還能就此栽贓嫁禍,可是,陳寶兒這個突如其來的發信筒卻讓他大為意外。

從前大唐信使常常是以篝火燃烽煙報信,可那種方式需要準備和時間,現如今這樣的發信筒卻立時可用,那麽便意味著大唐軍隊彼此之間的溝通會比從前迅捷幾倍。而此刻更是意味著,很可能就有一支大唐軍馬埋伏在不遠處,哪怕對方的人數不夠馳援,可也足夠把消息一級一級傳出去,如果他真的痛下殺手,轉眼間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在現如今大唐兵鋒所指無往不利的時刻,回紇必定會成為另外三部口中的肥肉!

於是,他強自壓下心中怒火,側頭看了一眼自己一向最為愛護的弟弟,一字一句地說道:“來人,把吐迷突綁起來!”

吐迷突也正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而震驚,聽到兄長這麽一句話,他登時大驚失色,可在其痛心卻又不乏嚴厲的眼神下,他只能恨恨地主動下了馬,任由左右親衛磨磨蹭蹭上前把自己五花大綁了起來。這時候,骨力裴羅方才沉聲說道:“杜大帥遷到牙帳之後,我還不曾前去拜謁,現如今又出了這樣使我回紇蒙羞之事,我便帶著吐迷突前往烏德犍山,向杜大帥親自請罪!”

幾句言辭,一個發信筒,便迫得骨力裴羅做出了這樣的決定,裴烈只覺得目弛神搖,心情激蕩不已,而那些隨侍的牙兵,也終於對陳寶兒心悅誠服。有跟著杜士儀時間最長的人甚至隱隱覺得,在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年輕長史身上,仿佛有一種和杜士儀類似的特質。

不戰而屈人之兵,不外如是!

安北大都護府的牙帳之中,杜士儀正在和十幾位來自宥州的昭武族姓工匠商討建城之事。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和其他遊牧民族不同,在築城上素來很有一手,而他如今身處敵境,不可能真的和從前那些突厥可汗那樣,就這麽永遠住在營帳之中。

在他的心目中,在少有人真正建立城池的漠北建起一座真正的堅城,這才是長治久安的辦法。即便漠北很難尋找堅硬的木石,可夯土也能築城,更可以燒制磚塊,從古至今,很多城池乃至於綿延萬裏的長城,很多也是這麽建成的。

康待賓之亂的余波已經完全散盡,盡管在遷回宥州的最初,昭武胡戶曾經爆發過一陣騷亂,可這些年安居樂業,康庭蘭又恪盡職守恩威並濟,絕大多數人在回歸故土之後,只覺得如魚得水,過得都還算富足。而素來巧手的粟特工匠們,則被杜士儀遴選出了一大批,在朔方從事從營造、設計等種種技術類工作,報酬優厚。他此行漠北也特意帶了一批,離家之前給予了其家中頗多酬勞和優待,故而人人都樂意效勞。

此時此刻,為首的那個粟特工匠從建築材料的取用,築城的時間,所用人力等等各種實際條件,充分肯定了在這附近建城的可能性,而精通堪輿的安北大都護府兵曹參軍曹佳年則是從地理風水角度加以補正,一堆人討論得熱火朝天。杜士儀在旁邊細細傾聽,偶爾插話一句,卻沒有對這些技術性的工作太過指手畫腳。每一項工作都需要相應的專家,他要做到的只是高屋建瓴,總攬全局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