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9章 無垢之玉環

十數日後,王容的家書送到朔方,說是杜廣元婚事已成,最初授官左羽林衛郎將,而後卻因為這小子在天子召見時大放厥詞,李隆基特加贊賞,竟是把人直接撥去了河東節度使王忠嗣麾下。面對這樣出乎自己意料的安排,杜士儀足足愣了好一會兒,隨即便為長子捏了一把冷汗。

雖說他這邊鎮節帥好歹確實是國之重臣,但又不是從小伴遊天子的皇親國戚,等閑李隆基絕不會想起他的兒女。更不要說在杜廣元剛剛釋褐授官之際突然下令召見了。至於杜廣元在天子面前究竟說了些什麽,王容也不知道是買通了內侍還是通過其他手段得到的細節,竟是在家書最後又隨附了幾張信箋,將李隆基和杜廣元的對答原原本本詳述了一遍。以至於他不得不暗嘆錯有錯著,杜廣元竟是將木和愣兩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可他很清楚,長子固然還青澀,固然有時沖動莽撞,固然還不能理解那些明爭暗鬥,可並不代表就一點都沒腦子。尤其是剛剛經歷了玉奴的假死事件,怎麽可能半點沖擊也沒有?

“到底是長大了。而且從結果來看,還算不壞!”

這樣的結果當然不壞。杜廣元這樣憋不住的性子若是困在長安城中,也就意味著杜士儀這些年的努力培養和教導都泡了湯,他原本就打算等風頭稍過之後,再讓長子想辦法謀個外職,哪怕去嶺南對付蠻人,也總比困於富貴鄉好。而如今天子親自把人放到方鎮去,其中最壞的選擇也就是安西四鎮節度使夫蒙靈察麾下,又或者是調去平盧安祿山處,其他各鎮他都有相熟之人。而河東節度使王忠嗣這樣的主帥,可謂是最好的選擇,沒有之一。

要知道,杜廣元的弓馬武藝和兵法軍略,本來就是跟著王忠嗣學的!而王忠嗣不僅鎮守河東,甚至連對奚族和契丹的戰事也常常由他領銜,杜廣元不缺上陣歷練的機會。

“而且,記得杜望之在河東也已經快要十年了,從一介隊副開始磨礪,現如今已經是一鎮別將。”

妻兒全都不在身邊,杜士儀也難免寂寞。而既然玉奴獨自寓居在外,他自然也就常常微服去看看她,一來二去,因為軍務和政務荒廢多年的琵琶,他終於再次重新撿了起來。玉奴此次死遁出宮,身外之物什麽都沒帶,唯有那把邏沙檀琵琶,她卻費盡心機帶了出來。盡管兩把邏沙檀琵琶來歷不同,經歷更不同,一是杜士儀無意之中從張旭手中得到,又在危急關頭經由杜十三娘之手敬獻給了天子,一把則是妻子王容千方百計搜羅來的,可如今兩把琵琶放在一起,卻有一種得遇知音的感覺。就連玉奴聽著杜士儀復又寓情於樂的琵琶聲,也不禁合掌露出了歡喜之色。

“師傅,這一次總算沒再彈出殺伐之音了!”

正如杜士儀對李隆基說的,他如今連春江花月夜這樣的典型文曲也能彈出殺伐之音,為此最初被玉奴打趣過好幾次,現如今終於通過琵琶將心境磨練得平和了下來,他自己也覺得不枉這一段時日的苦練。放下琵琶取下護甲,他便若有所思地看著玉奴道:“一晃你到靈州已經一個多月了,若是覺得煩悶,我可以讓虎牙派人護送你到宥州夏州之地散散心。”

“真的?”

玉奴一下子高興地瞪大了眼睛,可仔細想了想後,她又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師傅,我現在已經很滿意了。靈州城中想去哪就去哪,不用顧忌有人對我指手畫腳,也不用擔心會遇到什麽惡少遊俠兒之類的糾纏,若是出城之後遇到些什麽事,豈不是平添麻煩?”

聽到她這麽說,杜士儀不禁有些歉意。他當然可以選擇把玉奴送到蜀中江南等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可他本能地認為,只有自己的治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方才在妻子回京時,就預備計劃若成便把人帶回朔方靈州安置。畢竟,這裏是他經營了七八年的地方,從官場到民間,他猶如梳篦一般篦了一遍又一遍,總好過在異地他鄉玉奴被人認出來的後果。

“那就再等一年半載,倘若他日突厥各部再次成為我大唐的羈縻都督府,等到漠北西域再無紛爭,那時候你就可以真正自由自在了!”

“好,師傅說話算話!”玉奴重重一點頭,隨即便笑吟吟地伸出小手指,“一言為定,不許騙人!”

盡管眼前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粉團子似的女童了,但杜士儀還是啞然失笑,伸出手和她輕輕一勾後,他便站起身來。玉奴也知道杜士儀不可能在她這裏停留太久,可仍然覺得有幾分不舍,把人送出屋子時,她正想說幾句告別的話,突然就只見杜士儀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