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子當明父志

當杜廣元得知段秀實即將前往北庭的消息時,他頓時又羨慕又失落。羨慕的是段秀實就猶如雛鷹展翅一般,終於有了真正高飛的機會;失落的是父親想到了段秀實,卻沒想到自己,而且自己還得認命地回長安先行成婚。心裏這麽想,正旦這天吃午飯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就露出了那種心不在焉的情緒。杜士儀就仿佛沒注意到似的,不聞不問,接下來的一兩天之中接見朔方各州縣的文官武將,根本沒有和長子再說一句話。

眼看著別人都陸陸續續踏上了歸途,杜廣元方才再也忍不住了。這一天上午,他直接來到了靈武堂外,正想要徑直闖進去時,卻被外頭的龍泉攔住,連日以來憋著一肚子氣的他不禁發起火來。他素來不喜歡和人口角,真正有什麽沖突就喜歡動手,於是你來我往之間,兩人竟是交手了幾招,當靈武堂大門打開,面色鐵青的杜士儀出了屋子時,龍泉眼尖瞥見,一時心中叫苦,連忙垂手下拜道:“大帥,我不是有意攔阻長公子的……”

“你職責所在,我當然不會怪你。”杜士儀擺擺手示意龍泉不用多言,眼睛直接看向了杜廣元,“你何事擅闖靈武堂?”

杜廣元從小最怕的是母親,印象中杜士儀對他總是多有縱容,可自從真正開始出外歷練之後,他覺察到別人口中的父親和他印象之中的父親截然不同,漸漸就品出了滋味來。此時此刻面對面色不悅的杜士儀,他先是生出了一股畏懼,但隨即就鼓起勇氣擡頭問道:“阿爺,雖說秀實阿兄當年是回老家成婚,可我記得張判官當初成婚,是宇文家把人送到隴右鄯州來,為何我這次完婚,姜家就不能如此辦理?”

兒子沖動擅闖靈武堂,杜士儀自然惱火,可此刻聽其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他不禁面色微微緩和了三分,暗想其總算是知道該如何想事了。於是,他擺擺手示意龍泉退到院子之外,隨即就緩步走到杜廣元跟前。

“宇文家當初雖是嫁女,但家中尚有兩個兄長,再加上宇文娘子的寡母主持婚事多有不便,這才令長子千裏送嫁。可如今姜家六娘父母皆在,其父爵拜國公之尊,她又是家中獨女,你這個女婿怎麽也該回長安成親。再者,不要忘了你的郡望是京兆杜陵,成婚之後,還要帶新婦回樊川杜曲宗祠祭拜。”

“阿爺遣我和阿娘幼麟一塊回京,真的只是為了這個?”

“嗯?”杜士儀倏然眯了眯眼睛,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道,“婚姻何等大事,不為這個是為了什麽?”

杜幼麟只是出於本能和直覺這麽一問,可父親的這種態度反而讓他更生疑竇。他定睛盯著父親看了好一會兒,心中終究覺得不那麽對勁,可他離開靈州不在父母身邊多年,到底怎麽回事還摸不清楚。於是,他只得低頭認了擅闖靈武堂的錯,發現杜士儀只是不痛不癢責備了他幾句,和最初那怒氣沖沖的樣子截然不同,他就更確定其中有名堂了。左思右想,他就決定四處打探打探。

阿茲勒等人如今別立幼軍營,事杜士儀如同父上,可終究並不是朝夕侍起居,杜廣元從他們口中什麽都沒問出來;而龍泉幹將莫邪承影,固然是最早入了杜氏門中的,可嘴也是最緊的,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只問出父母對他這樁婚事很重視;至於他視之為大母的秋娘,那就更加一問三不知了,反而還規勸他要聽父母的話。而來聖嚴張興王昌齡岑參杜甫這些幕府官,他也耐心地一個個找了個遍,可依舊一無所獲。

三天跑腿一場空,縱使他並不是容易氣餒的人,也覺得有一張無形的網把自己套得嚴嚴實實,甚至連往日最喜歡的練武都顧不上了。黃昏時分,當他終於打起精神,來到了後院那偌大的演武場時,卻發現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場中騰挪舞劍,一招一式無比認真,雖然還時不時停下來糾正動作,可他卻不由得看住了,等到對方終於完完整整練完一套劍法之後,他方才撫掌贊嘆連連。

“好!”

“阿兄?”杜幼麟這才注意到兄長來了,連忙迎上前去,“阿兄回來之後,聽說還沒用過這演武場吧?”

“是啊,幾天跑來跑去打探消息,結果不是守口如瓶就是一無所知,我哪有心情舞刀弄槍。”杜廣元說著便接過弟弟手中的寶劍,揮舞了兩下後就心情低落地說,“阿爺從前常常鍛煉我獨當一面的能力,現在卻非得讓我回長安成婚。而且把秀實阿兄派去北庭,卻唯獨沒提我回來之後會如何。別是我這一回長安成婚,就再也回不來了吧?”

他不過隨口一說,可一側頭發現杜幼麟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突然意識到,別人不知道什麽,但弟弟一直跟在父母身邊,而且從小聰敏善於察言觀色,說不定真的知道什麽!於是,他立刻雙手按住了杜幼麟的肩膀,聲音急促地問道:“幼麟,你是不是知道究竟怎麽回事?快告訴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