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人之將死

相比開元之初的宰相,諸如姚崇宋璟這樣的名臣,張說張九齡這樣的文壇領袖,牛仙客盡管出身小吏,但在相位的時間卻只僅次於源乾曜和李林甫,已經有六年之久。盡管大多數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麽存在感,什麽都是依規矩辦事,不肯多出一言,可人一旦因病不能理事,非但李林甫覺得身上擔子一下子重了,就連中書門下五科小吏也都覺得有些不習慣。直到這一刻,方才有人認識到了那位左相的價值。

而最措手不及的人,非李林甫莫屬。盡管他早就知道牛仙客的身體似乎每況愈下,故而方才適時散布流言,可誰曾想杜士儀還沒離開長安,這牛仙客就突然一病不起了。杜士儀在天子面前故意說出的那番借口固然氣人,可現在他只希望李隆基能夠信以為真,否則,這要是杜士儀真的留下來頂牛仙客的位子,那憑借其多年資歷功勛,以及在內侍中的影響力,甚至於宮中那位如今天子待其分外不同的太真娘子,他就得陷入一番苦鬥了!

不但李林甫這麽想,因為牛仙客一病而生出這種念頭的人,竟不在少數。倘若再早幾年,杜士儀還是三字頭的年紀,嫉妒他年輕而登高位的人還能拿著他的年紀說事,可如今杜士儀好歹已經四十了,較之當年太平公主用之為宰相的崔湜,總還要大兩歲。更何況算一算其為官二十三年的輝煌履歷,還有誰能說其資歷不足?這其中,和李林甫一樣出自宗室,而且還是太宗朝廢太子李承乾之孫的刑部尚書李適之,正是最心煩意亂的一個。

李適之這一年也還不到五十,能夠升官如此之快,一來他是宗室中少有的才俊,二來也是武周之後,大唐朝廷對於宗室特別優撫的關系。他當年才三十出頭便已經官居一州刺史,而後一路官運亨通,聲名斐然,即便乍一看去似乎沒有杜士儀那些出類拔萃的政績,可他從來就不認為自己輸給杜士儀。當然,之所以能擢升如此迅速,也和他廣交朋友,對宮中的內侍也出手慷慨的緣故,故而杜士儀在天子面前表明心跡的話,他也毫無意外地得知了。

雖說有些荒謬,可這會兒他不得不認為,倘若杜士儀真的不想不願不肯和李林甫共事,那他登上宰相之位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郎主,牛相國家中大郎君求見。”

得知是牛家來人,李適之雖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刻吩咐請人進來。可是,等到牛仙客長子說明來意,而且奉上了那篇姚閎手書的遺表時,他立刻眼睛一亮。然而,李適之終究也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並沒有貿然答應陳情,而是謹慎地問道:“牛相國精忠體國,陛下素來敬重,任憑是誰得知此事,定然都會代為轉達,未知緣何將此表送來給我?”

“是我阿娘的意思。阿娘說,李尚書歷任禦史大夫,刑部尚書,為人剛正不阿,這等令人憤懣之事定然不會坐視。她一介女流,我和阿弟們則官職低微,縱想鳴不平也不得其門。而李相國日理萬機,她雖使人送了信到府上,可李相國未必能夠立刻看到……”

聽到牛仙客的夫人確是也同樣去求過李林甫,李適之再無猶疑。他只知道,要是錯過這次的機會,讓李林甫搶先,那麽,他的拜相之路就會徒增一堆變數。於是,他幾乎用最快的速度答應了自己定然會代奏此事,等到一把牛仙客長子送走,他就立刻連聲吩咐外頭備馬,自己則是提筆一蹴而就擬了一封表書,匆匆更衣趕往興慶宮。憑借他在內侍中素來人緣不錯,他很快打通所有關節,最終把牛仙客的所謂遺表和自己的表書一塊送了進去。

等了小半個時辰,他就只見一個相熟的內侍笑吟吟走了出來:“李尚書,陛下宣你進去。”

李適之在天子面前說了什麽,外人不得而知,可次日的早朝,百官便經受了一股猶如疾風驟雨一般的洗禮。姚閎替牛仙客草擬的遺表上,舉薦的其叔父姚奕以及盧奐全都被外放太守,而竟敢威逼牛仙客簽署遺表的姚閎則是被李隆基一怒之下勒令賜死。

誰都知道,開元以來天子雖說宰相換得勤,但除了宇文融,大多數宰相都有個善終。即便張說這樣險些下獄待死的宰相,如今一個兒子為侍郎,一個兒子尚主,恰是滿門榮寵,姚宋子弟亦然。驟然間如此懲處姚家子弟,足以令無數人股栗。

姚閎做夢都沒想到,從來沒露出過強勢一面的王夫人竟然會把事情捅得這麽大,朝會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被人架出去,那一杯鴆酒送到眼前,他才恐慌得連連往後躲,可隨即就被人扭住了左右胳膊。

手持鴆酒的內侍嘿然一笑,陰惻惻地說道:“姚侍禦,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牛相國,哪有你的今天?你有何德何能,竟能身居侍禦史之位?主司病重,你不想他快些好轉也就算了,竟然還算計著人家的遺表,你真是豬狗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