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5章 何處求邊功

“說是河西隴右對吐蕃連戰連捷,可看看這個!”

靈武堂中,王昌齡完全忘了上下之分,憤怒地將一沓東西丟在了杜士儀案頭,緊跟著便雙手撐著書案,大聲說道:“從河東隴右遴選壯士三五萬人,到隴右防戍,如果過了秋天沒有戰事,那麽就放還回家。雖然說得好聽,官府也是會給相應錢糧的,可是層層克扣,真正到了百姓手中能有多少?到時候還不是肯定要抓壯丁?”

抓壯丁這種詞匯,杜士儀在後世某種類型的文體上看到的次數最多,可這從來就不是某一黨派的發明。在中國長達數千年的歷史中,打仗的兵不夠,而四處裹挾平民充當炮灰的事情數不勝數,無論是正牌子官兵,還是雜牌子的反賊土匪,全都會用這一招。而論次數來說,朝廷官府這樣做的次數,遠勝過別人。

所以,面對王昌齡的唾沫星子亂噴,他沒有出言責備,這也就使得他戲稱王大炮的這位掌書記更來勁了。

“這可是整整三五萬人,不是三五千人,派到隴右去,沒有戰事的時候讓他們幹什麽?難道是就地開荒耕種嗎?可這三五萬人需要多少口糧,需要多少衣被,在當地如何安置,住在哪兒?而如果有戰事,死傷之後又要怎麽撫恤?一條旨意,要讓多少家庭親人離散?而且,當初要不是內侍假傳聖旨,崔希逸怎麽會貿然出兵,壞了兩國和議,由此最終毀了赤嶺界碑,引得河隴大戰連場?”

“你說得對,所以,最頭疼的是隴右節度使杜希望。”杜士儀苦笑一聲,隨即語重心長地說,“不過,看來少伯你也只能在我這幹一輩子了,就沖你這張管不住的嘴,真不知道什麽時候闖出大禍來!這件事就不要評論了,陛下愛邊功,這已經很明顯了,與其一味對著幹,還不如想想如何又能安民,又能取邊功!”

如果換成十年前,王昌齡對於杜士儀的這種態度,一定會極其不以為然,可如今他進士及第一晃已經十二年了,仕途蹉跎,如果不是杜士儀以他為掌書記,他都不知道會在哪個犄角旮旯窩著。而且,對於昔日犯顏強諫的杜士儀,如今卻變成了這樣一種油滑的態度,他沒有提出異議,心中卻不禁有些悲哀。

等出了靈武堂到了外頭,和年前遍遊三受降城的岑參說起此事,王昌齡便不禁憤憤說道:“關城榆葉早疏黃,日暮雲沙古戰場。表請回軍掩塵骨,莫教兵士哭龍荒。從軍之苦,那些朝中文武根本就不曾體驗過,只知道一味求取邊功!大帥到任朔方後,除卻退骨頡利那一場仗,其他的時候都無不殫精竭慮,生怕疲敝了朔方民力軍力,真希望大帥入朝拜相!”

岑參還年輕,對王昌齡這個科場前輩尊重有加,可聽到王昌齡最後一句話時,他卻搖搖頭低聲說道:“李林甫牛仙客這些無才學之輩,怎能容忍當初三頭及第,文采滿天下的大帥回京和他們爭權?我在兩京遊歷三年,看多了屍位素餐之輩。大帥與其回京和這些人去鬥心眼,還不如安安穩穩經略一方呢!更何況……”

猶豫老半天,岑參還是低聲說道:“陛下的心思不比從前了。”

岑參一個剛剛被辟署為巡官一年還不到的年輕後輩,都敢在背後議論天子,朔方的風氣由此可見一斑。至於來聖嚴和吳博這樣的舊日好友,張興和宇文沫這樣的夫妻,因為杜士儀那極其靈通的消息渠道,每一個人都會在背後議論一下各種時事,此中嗟嘆就別提了。

眼看正月即將結束,黃河再過不久就要開河解凍,迎來淩汛,杜士儀再次派出阿茲勒為特使到靈州仆固部打了個來回後,便立刻親自草擬了一通奏疏,隨即招來了張興。

張興之前就曾經參與過有關仆固都督乙李啜拔的討論,因此,杜士儀托付他進京送奏疏兼且呈報此事的重任,他自是凜然接受了。而當杜士儀面授機宜,讓他去見牛仙客的時候,他不禁有幾分遲疑。

“大帥,牛相國雖為侍中,昔日我也曾見過他幾面,可聽說他在朝中事事仰李林甫鼻息,這樣的大事去稟報於他,會不會適得其反?”

“不,你錯了,現在李林甫和高力士不比從前融洽,即便生性謹慎的牛仙客並不會去走宮中的宦官路線,但高力士自然而然就會為牛仙客多多美言幾句。”

杜士儀並未明說李林甫和高力士不睦的緣由,緊跟著又解釋道:“而牛仙客此人,事務之才更勝於軍略,但並不代表他就真的一點不通軍略。須知他當年從小吏一步步升至節度判官,也有軍功的緣故!他節度河西期間,打過什麽仗?沒有!但這反而顯出了他的老成持重。故而我的策略,他應該能夠體諒,能夠明白。至於其他各處,你去找吳天啟,不要矜持,多送禮,分潤到各處就行了,不要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