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千秋節之夜

入仕十八年,杜士儀如今爵封涇陽侯,勛拜上柱國,官居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兵部侍郎,安北都護,靈州都督兼關內道采訪處置使,朔方節度使,關內道支度營田使,權總留後事。長長的一串官名,連他自己有時候都覺冗長得可怕。可正因為身居高位,單單俸祿就足夠他根本花銷不完,而在千秋節這樣的場合,座次完全按照官職排位,他就能夠位居前列,只在裴耀卿李林甫牛仙客以及尚書省諸位尚書之後。

在這一大堆少說五十開外的人中,如今才剛剛三十有五,年富力強的他顯得鶴立雞群,格外引人矚目。

尤其是在第一次入朝,第一次見識了長安那些整齊裏坊,興慶宮中富麗堂皇宮闕的吐迷突、阿史那仲律和吉爾查伊看來,放眼看去就只見四處都是身著朱紫的文武官員。若不是他們因為是番邦使臣,序列較為靠前,根本就連天子的臉都看不見。而杜士儀的位子也遠在他們之前,聽到梨園弟子在下頭高奏涼州曲時,他們看到李隆基突然招手示意杜士儀上前,含笑對這位年輕節帥說著什麽。

而李林甫見李隆基當著文武眾臣之面,不吝表示對杜士儀的親近,他眼珠子一轉,笑吟吟地說道:“今日千秋,杜十九郎何妨賦詩一首,賀陛下佳節?”

見眾多人都看向了自己,杜士儀便不慌不忙地說道:“陛下賢明,朝中名臣雲集,如裴丞相,兩位相國及諸位尚書,盡皆在座,我怎敢獻醜?”

裴耀卿罷相以來,雖有尚書右丞相之名,平素宴飲的排位固然都在李林甫前列,可但凡趨炎附勢的官員,說話時都會把李林甫放在最前頭,因此這會兒聽到杜士儀仍然以自己居前,他不禁朝杜士儀看了一眼。不等李林甫開口,他就淡淡地說道:“杜君禮久在邊陲,聞聽做詩也是殺氣淩厲。我記得你所用掌書記王少伯,亦是開元十五年進士,人稱一時才俊,何妨令他先口占一首,拋磚引玉?”

今日杜士儀確實帶了王昌齡來。因各大節鎮多是節度判官前來,杜士儀親至,要多帶一個王昌齡,自然無人置喙。可今日能夠上勤政務本樓的,固然有六品以下,可那都是拾遺補闕以及禦史之類的近臣,王昌齡一個節度掌書記在朔方興許位高權重,但在京師著實不算什麽。而且,他放眼看去找不到李白以及其他熟悉的人,幹脆就一個人坐在那喝悶酒,須臾已經酒意上湧。故而裴耀卿提到他名字的時候,他竟然還沒反應過來。

等到背後一個小內侍低聲提醒了一句,他這才恍然回神。見一雙雙眼睛都注視在了自己身上,換成別人恐怕得驚惶一陣子,可他素來天不怕地不怕,這會兒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身,見不遠處的李隆基也看向了自己,他凝神細聽了一陣子樓上樂曲樓下歌,突然高聲吟道:“胡部笙歌西殿頭,梨園弟子和涼州。新聲一段高樓月,聖主千秋樂未休。”

“少伯的七絕,獨步一時,我不能及也!”杜士儀第一個做了評判,聽到四座一片叫好聲,而李隆基顯然也滿意非常,他方才氣定神閑地說道:“我剛剛觀下頭樂舞,占得半闕詩,鬥膽獻給陛下,以饗此千秋佳節。”

歷來應制詩都是每個文人必備的本領,即便如今李林甫和牛仙客當權,也密尋文采斐然者,每逢飲宴便先做好詩備著,身後更常常有詩賦嫻熟的從者跟著。故而,除非是被人擠兌或是給個苛刻的題目,他們也少有露出窘態。如今見杜士儀竟是聲稱只做得出半首,牛仙客倒無所謂,李林甫見竟是成全了王昌齡,頓時心中大為惱怒。

他費盡心思請人做了一首千秋節獻千秋鏡辭,只希望能夠蓋下那些自詡文采斐然者的氣焰,誰知道王昌齡隨口占了一首對仗工整的七絕不算,杜士儀立刻調轉話題,把這等奉聖應制詩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格調都給改了。半首?杜士儀號稱杜三頭,他竟是想得出來!

李隆基卻被激起了興趣,立刻說道:“君禮且吟來!”

“禦氣雲樓敞,含風彩仗高。仙人張內樂,王母獻宮桃。羅襪紅蕖艷,金羈白雪毛。舞階銜壽酒,走索背秋毫。”

區區八句,道盡今天千秋節的勝景,毫不遜色於王昌齡適才七絕,聽上去仿佛已經完整了,而杜士儀竟說這是未完的半首詩,一時四座竊竊私語不斷。幼年便被視作為神童的裴耀卿更是納悶地問道:“君禮這八句大見功底,若說是全詩也無可厚非,可既然說沒完,還竟然續不下去了?”

續是能續下去,可且不提前面還有半首,後面更有四句,若是接上,那就不是慶賀千秋節,而是詛咒天子了。因此,杜士儀微微一笑,繼而便苦笑道:“看來我是江郎才盡了,也或許是因為陛下這千秋聖壽佳節,區區一首詩道不盡這普天同慶的景象,因而故意教臣無法接上下半截。還請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