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年少輕狂,難死心

長安永安坊王宅,歷經歲月,修繕無數次,即便起新宅,造禮賢堂,可當年家中最窮時造的幾間陋室,卻一直保留到了如今,以此表示居安思危,不忘本之意。王元寶也確實不得不感慨。須知兩京富商最多,楊崇義當年被妻子和奸夫合謀殺害,而就在三年前,任令方則是因為放高利貸而被官府抄家,沒收的財產高達六十萬貫,也就是六億文!如他這般號稱長安乃至關中首富的,自然更加紮眼,所以他如今越發行善積德,再不管生意場中事。

臨行前一日,杜士儀再一次來王宅時,正值一年一度的長安、萬年兩縣縣試前夕。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不少在兩京蹉跎科場多年的士子們最貧困的時節,因為謁公卿時需要寫墨卷,而墨卷的置辦裝幀都要錢,知道王元寶是關中首富,為人又慷慨,來此丐食的士子絡繹不絕。

杜士儀並未擺出節度使儀仗,只帶了虎牙和兩個從者,白衣襆頭,看上去和尋常士子無異。這等三四十歲的年紀,在科場蹉跎的士子當中是最多的,因此不少人都是打量了他一眼,並未放在心上。而三三兩兩議論最多的,除卻今年主持縣試和京兆府試的主考官,明年主持禮部試的人選,再有就是王元寶的女婿,他杜士儀本人了。杜士儀聽著正覺得頗為有趣,緊跟著,卻只聽門內一陣喧嘩,緊跟著卻只見三五家丁用掃帚趕了一人出來。

他向來知道,自己那位嶽父素來禮賢下士,更何況被趕出來的顯見是一個士人,他不禁異常納罕。

“爾等竟敢這般無禮!”

“無禮?對你這等狂悖之徒,這樣還是輕的!”仆從之後,王元寶長子王憲怒容滿面地上來,當著門外眾多士子的面聲色俱厲地罵道,“我阿爺和我兄弟倆素來禮敬讀書人,但使所求正當,自然樂意相助,兩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你這等狂悖奸猾的小人,上門之後卻張口就索要青錢一千貫,稍有拒絕便出言要挾,還詆毀王家貴婿朔方杜大帥!趕你出去是輕的,再不滾,我就捆了你去京兆府廨!”

那個狼狽被攆出來的年輕士子被這樣劈頭蓋臉地痛斥了一頓,見四周圍那些士子看自己的目光無不帶著鄙夷和輕蔑,一時惱羞成怒。他整整衣衫站直了身子,竟是硬梆梆地說道:“我哪裏有半句虛言!那杜士儀任人唯親,假仁假義,邀功求名,為鏟除異己無所不用其極,只不過如今是盛名之下無人追究,倘使陛下派禦史追究他的罪責,那他絕對罪行累累,聲名狼藉……”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只見王憲勃然大怒,竟是搶下一旁從者手中的掃帚朝他打來。正在他駭然縮頭之際,就只聽得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住手!”

聽到有人替自己解圍,那士子慌忙回頭一看,見是一個白衣青年,他本能地以為還有人和自己意氣相投,立刻大叫道:“你看看,長安城中還輪不到你王家一手遮天!”

“長安是陛下的長安,自然輪不到誰一手遮天。”見那士子為之一喜,杜士儀方才詞鋒一轉道,“可也輪不到你這等宵小之輩登門訛詐!來人,給我將此人拿下,然後拿上我的帖子去送給京兆尹崔公,言說有人到我嶽父家中訛詐錢財,稍有不從便大放厥詞,誹謗朝廷命官!”

此話一出,外頭剛剛議論紛紛的人群登時為之息聲。那剛剛還以為來了救星的士子登時兩眼圓瞪,直到杜士儀左右從者將他架了起來,他方才為之驚慌失措地叫道:“怎會如此!按照書上所說,不應是禮賢下士待我為上賓,讓我直指闕失嗎?”

此人被架出去的同時,還一邊蹬腿一邊叫嚷,引來了兩邊陣陣哄笑。可人們在嘲諷這個不自量力家夥的同時,卻也都在悄悄打量杜士儀。而王憲見這麽一個糟心貨被人架走,來的又是杜士儀,不禁喜形於色,連忙迎上前去拱手見禮。

“阿爺知道大帥呆不了幾天,正要讓我前去拜望,沒想到大帥竟然親自來了。”

“我明日啟程,故而今日來見嶽父拜別告辭。”

士農工商,盡管王元寶富甲關中,可終究地位也只是如此了,故而眾人見杜士儀對王元寶這位嶽父竟如此謙恭,不禁驚嘆的驚嘆。等到王憲親自陪著杜士儀入內去見王元寶,而後方才騰出空來接待這些上門丐食的士子,一時再也沒人敢口出狂言。畢竟,誰人想效仿剛剛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黴家夥?而只要是所求正當的,王憲也並不吝嗇,故而一個個士子出來之際,對於王家的仁善都是評價頗高。

“都說為富不仁,如王家這樣的積善之家,怪不得能得如此貴婿。”

而在王元寶面前,說起剛剛那狂生,杜士儀便直言不諱地說道:“嶽父禮敬讀書人的名聲人盡皆知,可也不必待人太過優厚。升米恩,鬥米仇,人心不足蛇吞象,如這些狂言只為搏聲名的家夥,還不如不客氣地斷送他前途!就好比當初那任令方,固然是有放錢的痛腳被人抓在手裏,但何嘗不是因為有人告狀?告狀的若是尋常被高利貸所苦的百姓,無人理會,可若是官場中人,自然該當他抄家倒台。所以,放錢之事一定要斷然禁絕,尤其是二位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