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仆固懷恩

一個胡酋起了個頭,其他胡酋亦是有不少伏拜於地,泣淚交加地懇求。

杜士儀情知當年隨同康待賓叛逆的,大多乃是昭武九姓的族民,也就是粟特人。其中康待賓出自昭武九國之首的康國。當年,昭武九國被突厥擊破之後有所分裂,其中遷徙到蔥嶺以西的康國石國等西域諸國,如今被大唐分封為康居都督府等,由安西大都護府統轄,內附大唐稱臣;還有一部分則是依附突厥,而後隨著頡利可汗降唐而內遷入塞,定居朔方之地的,就是這批人了。而其余的,散居碎葉鎮、伊州、肅州、敦煌等等各地,其中商人尤其多。

而一些粟特人時而依附大唐,時而叛投突厥,首鼠兩端的例子不在少數。康待賓昔日被突厥攆得如同兔子一般倉皇投奔大唐,而後卻又勾結其他昭武九姓胡酋背叛大唐去投突厥,不啻是最最忘恩負義的典範。當然,在歷史上不遠的將來,還有另一個冒了昭武族姓,險些席卷天下的安祿山。

因此,盡管杜士儀剛剛面色溫和,可此時此刻卻儼然沉下了臉,不悅之色溢於言表。

這時候其他事不關己的其他胡酋之中,卻有一個年輕人輕蔑地冷笑了一聲:“十多年遠離故土?叛逆之罪豈是等閑,饒過他們的性命就已經是陛下的恩德了!更何況,河洛以及江淮都是土地肥沃的地方,又不是遠竄嶺南這等苦地,還叫什麽委屈!現在委委屈屈如同婦人似的,當年起兵的時候怎不想清楚!”

其余胡酋大多年已四五十開外,畢竟來謁見這種大事都生怕年輕人不牢靠,再加上想要懇求杜士儀出面轉圜,故而都是族長乃至於長老出面。可那年輕人卻不過二十五六光景,人亦是英挺俊偉,即便在譏諷了別人之後招致怨怒的目光,他也怡然不懼,反而還對杜士儀從容一禮。

“杜大帥請不要怪我話說得露骨難聽。在我看來,令行禁止,不但治軍如此,治民也同樣當如此。不是說一句已經知道痛悔就可以一筆勾銷前事的,軍中還有戴罪立功之說呢,這些人若只知道請饒恕寬宥前罪,卻又沒有建立寸功,何德何能讓杜大帥為爾等上書請求轉圜?”

剛剛在節堂時要應付那些驕兵悍將,如今又要敷衍這些各懷鬼胎的胡酋,杜士儀面上固然不顯不耐,心裏卻乏味透頂,因此,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胡人讓他不知不覺生出了興趣。而事到如今,他也隱隱聽了出來,此人話固然說得難聽,卻也為求情者指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那就是要求寬宥,首先總得先拿出必要的行動來表示誠意!

杜士儀聽得出來,剛剛跪地相求的那些胡酋年老成精,又怎會聽不出來?可他們事先早就商量好了,只不過見杜士儀年輕溫和,想看看能不能不付出什麽代價,就能輕易打動這位新任朔方節度上書為他們陳情,可誰知道杜士儀沉下臉不說,又冒出來一個人突然三言兩語,結果就把他們擠兌到了不得不接招的境地。彼此對視了一眼後,最先求情的康族長老康無延不得不行下大禮匍匐在地。

“若是杜大帥肯憐惜我那舅父以及遷徙河洛江淮的族人,我願意出康族兵馬六百人,從大帥號令征戰!”

其余人立刻群起附和,你出六百我出五百三百,一旁的張興屈指數了一數,竟是發現這些胡酋須臾便已經湊足了一支足有四千人的兵馬!王昌齡和高適對視一眼,亦是不覺心動,可想到自己對朔方情形都不是那麽熟悉,他們都沒有貿然開口。

杜士儀卻知道,胡人大多老少皆兵,就連婦人也能粗通騎射,而且各部既然答應出這些胡兵,也就意味著他們會各自負擔這些胡兵的軍器和糧草戰馬,並不需要朔方節度使府額外負擔,可以說這是一個巨大的誘餌!

當然,要吞下這樣一個誘餌,就得請求天子赦免那些當年參與過叛亂的胡人,而後把他們弄回故地。可是,這些人散居河洛江淮十幾年,在他們背井離鄉的這些年,在朔方的家園早已荒蕪多時,而散居在外就意味著沒有那麽強的凝聚力,而且未必能有強有力的首領,回來之後還要還這些胡酋幫忙求情的恩情,說不定下場根本就是被這些部族三下五除二瓜分了人口。更何況,安置這些人也需要耗費朔方巨大的人力物力。

對於胡人來說,除卻牧場土地,牛羊馬匹,最重要的就是人口!求情是假,覬覦那數萬人口方才是真,所以湊出區區幾千兵馬算什麽!

洞悉這一點,杜士儀微微沉吟,最終自然不會立刻答應。他用嫻熟的辭令表示自己會仔細考慮這件事,而後好言安撫了這些胡酋,又讓張興代自己去款待他們後,他便留下了剛剛那個年輕胡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