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分家

隴右鄯州募新軍操練之事進展正順利的時候,來自長安固安公主的一封急信送到了杜士儀的案頭。

得知玉奴在禦前一曲用琵琶演繹的高山流水得到了天子的贊嘆不絕,由此甚至獲賜了當初通過妹妹杜十三娘之手獻給天子的那把邏沙檀琵琶,杜士儀不禁又是驚愕,又是疑惑。盡管當年那個粉團子似的小女孩,如今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可他印象最深刻的,卻一直都是她那天真爛漫的性子。既然有了那數年的師生緣分,他當然不希望她一腳踏進那最險惡的漩渦,可誰知道事與願違,而且竟仿佛是因為他的緣故,方才讓玉奴和那個圈子越來越近。

當看到固安公主在信上說,宮中賞荷之後,便沒有了進一步的動靜,可就在近日,壽王李清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獲封鹹宜公主,下降楊洄,他更是眉頭緊皺。

這楊洄乃是楊慎交和長寧公主之子,誰都知道,身為韋後嫡長女的長寧公主當年驕奢淫逸,李隆基殺了韋後,對其自不待見,對於駙馬楊慎交就更是討厭了,即位之初就把人遠放絳州別駕,長寧公主一度將兩京宅院變賣卻無人敢買。也就是隨著時過境遷,楊慎交又死了,長寧公主方才再嫁蘇彥伯,虧得楊洄這個兒子竟然能從這種最糟糕的境地中掙脫出來,娶得鹹宜公主這個天子和武惠妃最寵愛的女兒。按理這與他無關,可楊洄和玉奴家中頗有些兜來轉去的親緣關系!

除了這件沉甸甸的事情,固安公主還說了個笑話。他那位叔母韋氏。也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玉奴得了天子禦賜琵琶,竟是托人到安國女道士觀探問,想為自己的兒子杜望之向玉奴求親!幸好半途被杜望之趕緊給拉了回去,這些天裝病不敢出門。

“樹欲靜而風不止……”

吐出了這麽一句話之後,杜士儀默默地將固安公主的信遞給了妻子,眼看著其仔細瀏覽完畢之後,將其湊在燈火上燒成了灰燼。正在長榻上玩耍的杜仙蕙見狀,不禁疑惑地擡頭問道:“阿爺,阿娘燒了什麽?”

不知不覺,女兒已經四歲了,杜士儀看到她那肖似王容的眉眼,忍不住想起了當年初見玉奴時的情景。他站起身上前去抱起女兒坐在自己的膝蓋上,摩挲著她那綿軟的頭發,笑著說道:“蕙娘,這幾天你都在看著弟弟幼麟,喜不喜歡弟弟?”

“喜歡!”杜仙蕙頓時眉開眼笑,拉著杜士儀的衣角叫道,“弟弟睡覺的時候,我用手指頭戳他的臉,他卻一點都不知道……阿爺,弟弟什麽時候會叫我阿姊?”

見杜仙蕙果然把剛剛的問題給忘了,杜士儀少不得哄了她幾句。可是,因為固安公主這封信,他著實心中沉甸甸的,最終側頭對沉吟不語的妻子道:“幼娘,把我的琵琶找出來。”

杜士儀平時所用,都是當年那把從嵩山草堂開始使用的舊琵琶,而王容另外送給他的那另一把邏沙檀琵琶,因為價值連城,容易引人覬覦,故而始終束之高閣。此時此刻,王容知道杜士儀特意用了一個找字,顯然是讀信思物,生出了睹物思人的情緒,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去開了箱子。當她將那把用油布一層一層包好的琵琶找了出來,眼看著杜士儀上弦調音,繼而又戴上了護指,纏上了撥片之後,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叫了一聲。

“杜郎……”

“沒事,我只是偶爾覺得,好東西也要拿出來用一用。而且,我已經獻了一把琵琶給陛下,難不成自己娶了富可敵國的妻子,就不能再有一把?”

杜士儀口中這麽說,可手指觸碰到那熟悉的弦時,下意識撥奏的,卻不是婉轉的春江花月夜,也不是淒婉的郁輪袍,而是那一曲《楚漢》,旋律和後世琵琶武曲之中頂尖曲目《十面埋伏》有六七成相似的楚漢!只是,曲調固然相似,但在意境上來說,和偏向於表現漢軍的十面埋伏,以及偏向於表現霸王和楚軍的霸王卸甲有所不同,楚漢更多的是表現兩國相爭,鬥智鬥勇連場大戰的悲壯,而末尾點題的卻是霸王別姬。

他略過了序曲,略過了前奏,只選取了當中最激烈,也是最考驗技巧的那一段大戰,那如同戰陣廝殺一般的錚錚之音,頓時聽得王容一顆心猛然揪緊。一旁的杜仙蕙也沒有如同尋常孩子那般驟然聽到這攻伐之音時的驚嚇,而是瞪大了小眼睛盯著自己的父親。

直到那一段帶著金戈鐵馬之音的音樂戛然而止,杜士儀方才覺得手指在不注意之間竟是已經微微紅腫了。他沒有在意剛剛忘情之下太過用力,而是放下琵琶站起身。

“快二十年了,我雖不敢說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大陣仗的人。事已至此,不容退縮,幼娘,阿姊在信上既然說,朝中那些詆毀我的人,都被張裴二相駁斥了回去,陛下也因我建言隴右募兵安流戶之事,並未理會。可終究有了苗頭不是好事,既然陛下一改大唐之初的制度,連宦官都派出來巡邊了,那我也得防著因你的身家惦記上我。幼娘,你可記得,你之前說你接到家書時,你阿爺提到你那兩個嫂子貪心日漲,越發令人厭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