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杜氏幼麟

三月的鄯城,恰可見麥田中一片綠油油長勢喜人的青苗,忙碌的農人們耕作其間,大道上偶有車馬行人經過,一片安寧的景象。

當一行大約七八人勒馬在一處路口停下的時候,為首的兩人環顧左右,最終對視一笑。

“一年多了,鄯城上下風氣一肅,一圈轉下來,就只聽得你這鄯城令頗得百姓稱贊,崔十一,治民有術啊!”

“那是自然,沒見我連什麽禦史拾遺補闕郎官全不想當,寧可到這西北來?”崔儉玄嘿然一笑,神采飛揚地看著這一片農忙景象,眸子中流露出了難得的異彩,“之前我和十三娘回洛陽的時候,悄悄拐去登封,去了一趟嵩山草堂拜見盧師。你是沒見那兒的情景,大家可是爭相來圍觀,我被人圍得水泄不通。而後見到盧師,盧師問我志向的時候,我就是這麽回答他的。我知道自己沒有經世濟國的本事,只要能夠讓一地百姓得安樂,我就心滿意足了!”

說到盧鴻,杜士儀不覺問道:“盧師如今年事漸高,身體還好嗎?”

“瞧著卻還精神矍鑠,健朗非常,只是眼睛雖當年醫治過,現在還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崔儉玄幼時不喜讀書,跟著盧鴻卻不由自主學了很多東西,對這位師長自是敬重備至。一想到如今他們這些從學於門下的弟子,如今都天各一方,他頓時覺得心頭沉甸甸的,“你我之外,三師兄即將就任媯州刺史,大師兄還在代州開他的雁門書院,顏清臣也已經入仕為官,當年舊人,幾乎都已經不在嵩山了。我們雖每歲問候,可終究不能侍奉左右。”

杜士儀同樣感傷,但他還是很快就打起精神笑道:“好了好了,要是盧師在這兒,必定又要責備你這小兒女之態!並非侍奉身側就是有心,盧師若非希望能夠教出學以致用,愛民如子的弟子來,又何至於寧願自己推拒入仕,只在草堂中教書育人?”

嵩山的話題就此打住。不論如何,盧鴻的弟子們才俊輩出,這位號稱嵩山真隱的隱者,早已是各方名士到河洛之後首選要去拜望的對象。其名也重,其才亦高,那猶如一泓清泉似的老者,早已憑借師道尊嚴在青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兩人令侍從暫且遠遠散開,這才說起雲州人馬在突厥王帳覆雨翻雲之事。盡管崔儉玄在一年多前就已經從懷仁令上離任了,可他在雲州時就一直都是集議的核心之一,再加上又是自己的妹夫,所以杜士儀也沒有瞞著他。

果然,崔儉玄聽完之後立時喜形於色,擊節贊嘆道:“好個嶽五娘,真真是巾幗英豪,這樣一來,突厥四分五裂,北面壓力大為減輕,吐蕃又俯首稱臣,契丹人幾乎被張守珪打得四分五裂,這太平盛世又能延續幾十年了!”

不是未蔔先知的人,看到如今這四境一片大好的景象,無不會生出這樣的認知。就連如今節度隴右的杜士儀,也不免會有這樣的錯覺。可是,他更清楚的是,吐蕃的臣服只是一時的,安西四鎮和河隴這塊肥肉,西南面的這個大敵無時不刻不心懷覬覦;而突厥的四分五裂,也給了昔日臣服於突厥的各大部族崛起的機會;至於契丹和奚人,也不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就能夠完全折服的,黑水白山那土地,終究不是大唐兵馬熟悉的地方,不可能深入為戰。

一旦天子因軍功赫赫而生出了驕矜之心,四面開戰窮兵黷武,而朝堂上的宰輔又暗懷私心,二十年後那一場席卷天下的大戰能否避免,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崔十一,不日之內,南霽雲就會轉調鄯州,任臨洮軍副將。”

“咦?正明要來?這敢情好啊!”崔儉玄對於雲州諸人的感情自然非比尋常,此刻頓時眯著眼睛笑了起來,“正明從當年起最敬服王忠嗣,倘使能在王忠嗣之下為副,他只怕會高興得跳起來。你這兩年在鄯州站穩了腳跟,終於開始一個個把自己人調來啦。說吧,他之後,下一個人是誰?”

“沒有下一個了。”

“嗯?什麽意思?”

從當年復置雲州,杜士儀擔任雲州長史判都督事開始一直到現在,雲州的班底一直都是以他的親信為主,別人根本插不上手去,至今已經快八年了,卻也到了極限,故而方才有他趁著突厥內亂不惜火中取栗也要嘗試一搏,而固安公主則自請回京以安君心。他調一個崔儉玄為鄯城令,調一個南霽雲為臨洮軍副將,這還不算出格,若是再一個個把親信調來左右,那就太明顯了。好在如今他在朝中有人,他還能夠為那些將人生最好歲月都投在雲州的人安排一個好去處。

而且,相比欣欣向榮的雲州,他對代州本地士族那種潤物細無聲的影響,別人難以察覺,這才是他在河東的真正根基所在!至於雲州,繼任的官員們總不成去殺雞取卵,對某些商賈如何,而他在雲州軍中的根基,是眾多的士卒和底層軍官,這也不是輕易能夠動搖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