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郎舅之志

古往今來,婚姻大事就少有如張興這樣自己兩手一伸啥都不幹的。

他父母雙亡,兄弟姊妹皆無,而要迎娶的新娘又遠在兩千裏之外的長安,所以迎親之事,杜士儀和王容不但從六禮到房宅家具全部包辦,就連迎親大事,也替他請了崔儉玄幫忙。於是,他在湟水城外接著了送親的大舅哥一行,眾人竟是先周顧著他的親事,最終將新人迎到了鄯州都督府後街的一處三進院子,早就在此等候的杜士儀和王容充了一回男方家長,宇文審這個送親的充了女方家長,什麽卻扇障車之類全都棄之不用,竟是須臾就禮成了!

杜十三娘適才在路上昏昏沉沉小睡了一會兒,眼下精神奕奕地和王容在後頭寢堂招待今日前來赴宴的各家夫人們。而新郎官張興飲過合巹酒之後,在前頭豪爽地應付了眾多勸酒的賓客之後,見主賓杜士儀沖著自己招了招手,他趕緊舉杯四下一敬酒討饒道:“今日是我的大好日子,還請各位放我一馬,否則醉醺醺的,不但應付不了大帥垂詢,而且屆時倒頭就睡,那醜就要出大了!再者我舅兄文申在此,諸位還請容讓我這一杯酒,權當是都敬過了!”

張興是隴右節度掌書記,此次婚禮辦得並不算極其隆重,出席者除卻隴右節度使府和鄯州都督府的一應官員之外,便只有郭建王忠嗣等臨洮軍中的將領,余者都未驚動。一來是因為他不希望大張旗鼓,二來也是如今秦州驟然遭災的緣故。故而剛剛別人起哄多灌了他幾杯,如今他把杜士儀和宇文審給掣了出來,眾人也就不好繼續一味強逼了。錄事參軍唐明代表眾人狠狠灌了他最後一大杯,這才放了他回主席。

杜士儀見張興一面擦汗一面坐下,便笑著說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如從前那般恣意,否則文申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良宵苦短,我給你三天假,多了沒有,你在家中多多陪陪你這娘子,但三日之後,你可給我打起精神來!”

張興本還想推辭,可看到之前還一副長輩樣子的崔儉玄沖著自己擠眉弄眼,而宇文審亦是滿臉贊同,他只得答應了下來。等到杜士儀默許了他這新郎官第一個逃席,長舒一口氣的他出了喧囂的正堂,各家夫人雲集的寢堂,最終來到了內寢門口時,心裏竟生出了幾分說不出的不可思議。

他一個出身寒門,上溯十幾代也沒有出仕過的無名之輩,如今竟是迎娶了宇文融之女為妻?

呆立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打起精神上前叩門,未幾,大門為人拉開,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從寢堂悄然退出來看宇文沫的杜十三娘。許是猜到杜士儀會讓張興先行逃席來此,她微微一笑後便讓開路道:“她辭母長途跋涉遠嫁,心裏難免惶惑。張郎可要好好相待你家娘子。”

“是是,多謝夫人一路陪伴辛苦。”

張興趕緊長揖謝過,等到杜十三娘出了門來,他閃身進去關上了門,卻只見偌大的屋子裏,除了新婚妻子及其身邊的一個侍婢一個媼婦之外,再不見其他人。大紅蜜燭跳動的火光照在那張艷若桃李卻帶著幾分羞澀的臉上,他看著看著,更是生出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猶如提線木偶似的被人擺弄著又是一些繁文縟節,直到侍婢和媼婦含笑退下了,他方才常常舒了一口氣。

“張……郎。”盡管之前喝合巹酒的時候,宇文沫曾經叫出過這樣的稱呼,可此時此刻,她卻不禁更加緊張了。因為之前父親被黜,而後又死在流放途中,她的婚事耽誤了多年,當年宇文氏一族中和她年紀相仿的族姊妹,如今不少都已經膝下有兒女了。婚事定下之前,她曾經死活說動了兄長,悄悄看過張興一眼,只覺得人雖又黑又壯,年紀也大了些,卻仍是英姿勃發一表人才,最終便默許了。

張興這會兒比自己的新婚妻子還要更緊張些。他年過三十而孤家寡人,雖還不至於不知女人滋味,可正如杜士儀所言,娶得貴妻的心情總是截然不同的。在宇文沫一聲張郎過後,以往最是能言善辯的他張了張口,最終迸出了一句話來:“能得娘子為妻,興之大幸!”

如今已經是三月末了,夜空中的一輪殘月在群星的包圍下,顯得黯淡無光。席散之際,杜士儀王容和崔儉玄杜十三娘兩對夫妻回鄯州都督府時,杜士儀忍不住打趣道:“我打賭,奇駿今晚這新婚之夜,必定是嘴笨口拙,大異於往日從容風度。”

“平生第一回嘛,在所難免,再說一回生兩回熟……哎喲!”崔儉玄喝多了幾杯,口無遮攔地說笑了兩句,突然感到腰中一陣劇痛,驚呼了一聲後方才看到旁邊滿臉怒容的妻子。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趕緊咳嗽兩聲,隨即討好地對杜十三娘說道,“十三娘,一路車馬勞頓,你又跟著嫂子忙了這麽久,實在是辛苦了,等回去了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