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薦君鴻詞科

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一直以來,杜士儀都秉持著這樣一個觀點。

因而,英雄不問出處,他對於身邊人的出身素來不在意。從蜀中到江南到河東,他提拔任用過的人不計其數,陳寶兒出自鄉野,張興說是山林隱逸,卻出身貧寒民家,有流外出身的縣尉武志明,中書小吏林永墨,有小卒出身的段廣真,當然也不乏文人墨客,高門世家子弟,郁郁不得志的官員。

安排好了自己去赤嶺巡視的事,當田陌苦著臉前來推辭農書之事時,他又再次鼓勵了其好一番話。即便田陌不過是一介昆侖奴,可從最初跟著他開始,田陌就可謂解了他燃眉之急,而後無論是種茶還是種棉,都是靠其出了大力。如果真的能夠寫出一本農書來,他自然樂見其成。而盡管這一次赤嶺之行他另有安排,可由田陌而起,他卻不禁想到了其他人身上。

節度使幕府屬官看上去名額不少,但真正要緊的卻不過幾個——掌書記、推官、巡官各一員,總共也就三個,至於判官則是要奏聞朝廷,先前有過深厚任官經歷的,這才能夠服眾。各鎮節度使在這種位子上,大多都會任用名人雅士,從而擡高自己的身份,宣揚自己禮賢下士的名聲。別的節度使大多出身軍旅,興許還要發愁這樣的名士去哪裏找,可到他身上,情況卻反過來了。

他發愁的不是找不到名士,而是名士……太多了!

此次跟從他前來鄯州的,張興鮮於仲通和顏真卿各安其位。張興是跟著他在代州鞍前馬後,著實顯露出實幹的,鮮於仲通和顏真卿是進士出身,如今以前進士守選,而杜甫願意不計名頭,在幕府學習實務,此外宇文審暫時在長安準備妹妹宇文沫的婚事,屆時回來之後也同樣會不計名位一面精研經史詩賦,一面實踐日常雜務,而杜甫和宇文審都打算異日應進士科或是制舉。

可是,李白孟浩然王之渙這三位年紀不小名聲又大的,固然四處遊山玩水看似不亦樂乎,可安知他們心底就如面上一樣愜意自如?

這一天,杜士儀按照之前和王忠嗣商量後的決定,啟程前往赤嶺視察大唐和吐蕃的界碑。隨行人員極其精簡,除卻掌書記之外,其余人都留在了鄯州湟水城內,但他卻特意邀約了李白孟浩然和王之渙。

因為赤嶺地處兩國交界,東面一線計有安人軍、綏戎城、定戎城、振武軍(石堡城)、寧邊軍、積石軍……密密麻麻的堡壘完全連成一線,這還是因為信安王李祎當年長途奔襲奪回石堡城之後,河隴真正連成一線,故而方才有如今這看似固若金湯的防禦。而這樣的前線,縱使李白三人從前有心去遊玩,但也只能遠觀,不能近看。此次既然有如此好機會,三人全都一口答應同行,而且還表現出了十分興致——當然,為了這一興致,三個人全都用烈酒把酒葫蘆灌了個滿。

赤嶺之名,來源於山體的顏色是一片紅色。從漢魏開始,這裏就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前哨和屏障,故而有西海屏風之稱。赤嶺又名為日月山,和互市之所在的拉脊山、青沙山,這三道山口全都是聯通隴右和吐蕃的要道,這一次,杜士儀要去的地方,便是日月山口的赤嶺界碑所在。由於此地海拔遠比長安要高,初來乍到者很難習慣,一行人全都是在鄯州湟水呆過好幾個月了,一路登山時固然偶爾有人有些心悸氣喘,可最終駐馬之後不久,也就都緩過了神來。

“這赤嶺西面阡陌良田,一派塞上江南的風光,東面卻是草原遼闊,牛羊成群,一片塞外景象,更可俯瞰西海(青海湖),天公造物,著實神奇!”

杜士儀隨口嗟嘆了一句,李白便點頭道:“從前讀敕勒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會兒還有些不可想象,但自從到了河隴,方才知道天高地廣之下的這番景象,如果不是目睹,著實難以想象。而且這山通體紅色,怪不得名為赤嶺。”

“可我之前聽說此地又名為日月山,這又是何故?”孟浩然好奇地問了一句。

“相傳是因為文成公主入吐蕃的時候,曾經將鏡子拋灑入西海,一時方才變成了兩邊的山口,吐蕃人將其稱為太陽和月亮,所以口口相傳後,此地就得名為尼瑪達娃,也就是太陽和月亮之意,而來往此地的,除卻兵卒,最多的就是商人,故而在他們口中,也就習慣成自然地稱之為日月山。”張興在數月之內,已經學會了吐蕃語的日常會話,但還有些生硬。

聞聽此言,李白在恍然大悟之余,便若有所思地說道,“看來入鄉隨俗,我回頭也定要好好學這吐蕃語。”

所謂界碑,乃是高一丈許,寬四尺,厚達兩尺的一塊巨石。李佺當初從抵達鄯州開始就尋覓石匠打磨石料,足足數月方成此碑。樹立未久,這塊簇新的界碑之上還沒有留下太多斑駁的痕跡,上頭篆刻的漢字每一個都清晰可見。三人辨讀著杜士儀的這一篇碑文,末了王之渙便站起身笑道:“君禮這一篇碑文,實在是隱喻頗多啊。聞聽吐蕃習漢語之人也不少,就不怕人看出其中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