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正副之別,高下立分

大比之日在杜士儀面前和正將姚峰徹底鬧翻,繼而又以郭家子弟的身份,在鄯州各軍之中多方遊說,連日以來,郭建幾乎是殫精竭慮,試圖將郭英乂離開之後散落在鄯州的郭氏子弟給擰成一股繩,同時成為繼郭英乂之後的領袖。可是,這樣的事比他預先想象的要困難得多。郭知運諸子之中,郭英傑和郭英乂是最出色的兩個,其余的都庸庸碌碌無甚才能,聚居兩京,和河隴的關系早就淡了,郭英傑戰死,郭英乂明升暗降實則得咎之後,如他這樣別有他想的人多了!

所以,耽擱了大半個月,他不得不把心一橫來見杜士儀。

可這會兒面對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措手不及的他頓時愣住了。而杜士儀仿佛看出了他的毫無預備,微微一笑後便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這是我請了鄯州最好的擅長雕塑的匠人,再加上最熟悉河隴以及吐蕃地形的向導,從我上任開始,足足用了一個多月方才做成的沙盤。你若是從前沒有想過我剛剛這個問題,也不要緊,如今仔細看看沙盤,然後把所得告訴我。”

眼見杜士儀說完這話,竟是到書案後頭坐下,自顧自地翻看公文了,郭建登時進退兩難。他一早就覺得,杜士儀重用陳昇馬傑兩個名不見經傳的低級軍官,而後又從鄯州本地征辟了兩個幕府官,這一切不是為了別的,都是為了千金買馬骨。自己這個在河隴頗有些名氣聲望的臨洮軍副將若是肯真心為其所用,一定會得到器重,日後拔擢更是不在話下。可誰能想到,他連投效之意都來不及表明,杜士儀竟丟來這麽一個難題!

要知道,大唐和吐蕃為了一個石堡城,打來打去的拉鋸戰早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大唐好容易將此城控制在手中,吐蕃又已經服軟,這當口考慮這個,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

杜士儀看了幾份業已由自己那已經初見雛形的幕府官一一注明輕重緩急等各種信息的文書,突然擡起頭瞥了一眼郭建,見其雖是眼睛在看沙盤,臉上卻分明心不在焉,他就知道,此人是聰明機巧過頭,興許也不乏勇武和軍略,但並不是自己最需要的那種人。果然,在他等了一刻鐘之後,郭建便從沙盤前轉了過來,再次躬身一禮後鄭重其事地說道:“我雖只有些鄙陋之見,但既然大帥垂詢,我便獻醜了。”

“你盡管直說。”

郭建清了清嗓子,這才滔滔不絕地說道:“石堡城,也就是振武軍,地勢險要,得此城,河隴方才能夠真正連成一片,故而要守此城,不在於守,而在於以攻代守。但使振武軍中駐守的兵馬能夠輪番出擊,疲敝吐蕃兵馬,使其不能頻頻來攻,再廣派哨探,伺吐蕃動態,則此城穩若泰山也……”

從如何騷擾敵人,如何哨探敵情,到如何加固城墻,郭建整整說了小一刻鐘,杜士儀自始至終並未露出不耐的神色。直到郭建最終停住,他才微微頷首道:“你是河隴宿將,帶兵多年,所思所想確有道理。不但是振武軍,一旁的定戎城、綏戎城、臨蕃城……這一座座要鎮應當如何守備,你不妨也回去多多思量。郭家在河隴世代為將,又有先頭郭大帥那樣名噪一時的名將,你可不要墮了郭家的名聲。”

聽到杜士儀赫然對自己有承繼郭家名聲這樣的期許,郭建登時大喜過望,慌忙一躬到地道:“卑職定然不負大帥期望!”

然而,喜滋滋出了鄯州都督府,郭建這才意識到,盡管自己在杜士儀面前的表現似乎並不壞,可今天他最大的目的卻沒有達成。在都督府門前躊躇了一陣,最終他還是決定暫時回去,免得畫蛇添足反惹人厭。而他前腳剛剛出了都督府門前這條十字街,大街的另一個方向卻也有一騎人馳來,最終也在門前下了馬。

都督府鎮羌齋中,剛剛杜士儀接見郭建時陪侍在側的乃是宇文審和杜甫。宇文審因拜入了杜士儀門下,自然少幾分顧忌,郭建一走便好奇地問道:“杜師,此人所言鎮守方略,不知真正可行否?”

“你只看他竟是在沙盤前看了這許久,然後才說出了這麽一番話,就應當知道,他從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抑或者說,就算偶爾有過一個念頭,也沒有想得這麽深遠。”杜士儀說著便站起身來,招手示意宇文審和杜甫隨自己來到那一面沙盤前,指著赤嶺界碑兩側那一座座城池,先是用手指在伏俟城附近畫了一條線,這才說道:“你們看,這是大唐建國之初,吐蕃的邊界。那時候,和鄯州毗鄰的不是吐蕃,而是作為慕容鮮卑族裔的吐谷渾。”

“而自從吐谷渾被滅,當初的故地,包括王都伏俟城,全都落入了吐蕃的手中,以至於河西壓力逐年增大。而且吐谷渾王族也和吐蕃貴族聯姻,竟是讓他們消化了這塊土地。而赤嶺東面這一座石堡城,雖是我大唐建造,但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回拉鋸,也不知道填了多少人命,這才最終得以最終落入大唐手中。剛剛郭建說此地易守難攻,但其實並不準確。此地若在吐蕃手中,對我大唐來說,是易守難攻,因為石堡城東面山道險峻,只需滾石檑木,就能夠讓我軍寸步難行。而石堡城面向吐蕃的那一面,卻是相對平坦。最要命的是,石堡城雖險要,卻不能駐軍太多。最多只能容兵千人,馬五百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