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人人皆道君粗鄙

鄯州都督兼知隴右節度事換成了杜士儀,對於左金吾將軍李佺來說,算得上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他原本就心中納悶,雖則赤嶺立碑,定大唐和吐蕃邊界,這確實是一件邦交大事,可論理也用不著杜士儀這個正當紅的中書舍人知制誥前來,如今局勢豁然明朗,他心頭的疑竇也為之盡去。據言是中書令蕭嵩因為他們此前陳奏的案子,在禦前力薦杜士儀,又建議如苗晉卿等隨員一概就地安置,故而方才有如今的任命。

要知道,就連隨行的那兩個門下錄事,此次也補了鄯州都督府的戶曹參軍以及法曹參軍,可以說此行文官盡有去處,轉眼間就只剩下自己一個左金吾將軍監赤嶺立碑事,原本反常的狀況一下子變成正常了。

正因為杜士儀替自己解決了一樁大麻煩,因為那一場互毆,本來極可能被申飭乃至於降職貶黜的他,只是被不痛不癢地責備了幾句。故而他一面嚴加約束下屬,一面因為感激之心,主動替杜士儀留意鄯州上下的動靜。這一日去赤嶺立碑之地考察之前,他來見杜士儀時,便忍不住提醒了兩句。

“杜大帥上任轉眼之間就已經大半個月了,聽說隴右節度掌書記張興連日以來周遊於各家之門,酒色不忌,言行粗鄙,故而人皆輕之。幕府掌書記乃是各鎮節度的心腹要職,他最初在河東不過白身,被杜大帥因功拔擢至掌書記高位,可河東和隴右的情形又不同,還請杜大帥斟酌。”

之前和李佺一路西行,李佺雖年歲資歷皆長,可從來不曾倚老賣老,對自己更是頗多禮敬,故而杜士儀此前自是竭力幫了其一把,自己也得到了意外的豐厚收獲。因此,李佺如此善意提醒,他若是事後再相告,就顯得不信任了。

他當即笑著說道:“多謝李將軍提醒。實不相瞞,奇駿雖出身寒微,卻素來勤學上進,在河東時兢兢業業不說,隨我在兩京時,曾苦讀永豐裏清河崔氏藏書數百卷,我之案牘,更全都是他料理。他不但精通經史,武藝也極為出眾。如今故作粗鄙,無他,令人掉以輕心而已。”

李佺這才恍然大悟,如釋重負的同時,卻也有些欣悅——杜士儀能夠坦然相告此事,自然沒有把他當成外人。因此,他不假思索地拱了拱手道:“既然杜大帥早有定計,那是我瞎操心了。我此去赤嶺,十數日便回,所部金吾衛將卒,留下五十人供杜大帥差遣。我已經嚴詞吩咐過他們,違命者軍法處置,再加上前車之鑒仍在,他們應該絕不會怠慢。”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既然彼此能夠互相信賴,杜士儀自然含笑領受了李佺一番好意,又將其親自送到了都督府門外。目送著那一行人疾馳而去,他正要轉回自己如今日常起居的都督府東院明心見性居,卻瞥見另一邊兩個隨從護著一騎人過來,馬上那滿臉醉意正在打酒嗝的人,不是張興還有誰?見其下馬之際亦是踉踉蹌蹌站立不穩,他便沉下臉喝道:“徹夜不歸,如今一大早就醉成這樣子,成何體統?”

“大帥……嗝……大帥見諒,昨晚……昨晚被人多……多勸了幾杯……”

聽這家夥仿佛舌頭大得連話都說不齊整了,杜士儀面上卻越發冷峻:“不用說了。你們兩個,帶他回房醒酒,然後再來見我!”

眼看那兩個隨從連聲應喏,一左一右攙扶著張興去了,杜士儀方才面無表情地帶著幾個從者往回走。等到他這一行的身影在前院消失,都督府中那些低層的吏員少不得三三兩兩議論紛紛。

“聽說這張興出身民戶,幾代之內都不曾出仕,甚至連流外的吏員都沒出過,又沒下過科場,如今竟是像模像樣成了掌書記!”

“此人還在外吹噓文武全才,可應邀赴宴的時候,作詩則裝聾作啞,看到劍舞時目不轉睛,分明都是吹牛,顯見沒見過什麽世面!”

“杜大帥竟然任用此等人為掌書記,從前傳聞什麽唯才是舉顯見只是說說而已,簡直是任人唯親!”

當張興服過醒酒湯,又用冰冷的井水擦過臉,進了明心見性居的書齋鎮羌齋之後,最初那酒意朦朧的眸子便透出了清亮來。行禮之後在鮮於仲通身旁坐下,他就嘿然笑道:“這些天我可是連軸轉似的四處赴宴,外間名聲已經快要糟透了。還請大帥回頭千萬對宇文大郎解說一二,好酒也就罷了,人家送的美婢我可沒沾過手,頂多做個樣子,然後以大帥不喜歡下屬放縱無度給敷衍過去了。”

“這麽說,要不是有大帥不好女色的傳聞在外,奇駿就要艷福無邊了!”鮮於仲通如今和張興既然熟稔了,當即出言打趣道,“你要不說這話,再晚些天,宇文大郎就真的要反悔那樁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