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圖謀後事

盡管裴光庭在去歲年末時就病了,甚至於幾度請假病休,但畢竟正月開選門之後就復出了,因此,絕大多數人都沒料到,這位年富力強的宰相竟會突然去世。而就在朝中給裴光庭治喪的時候,太常博士孫琬更是在擬定裴光庭的謚號語出驚人,道是裴光庭用循資格之法,有失用人才之道,最後竟是請謚曰克。堂堂宰相竟然在死後要被人這樣清算,裴光庭的親朋故舊固然大為震驚,可眼看閻麟之因過官榜之事被流嶺外,噤若寒蟬的人更多,一時無人敢言。

臨近黃昏,一個仿佛是喝得醉醺醺的中年人拐進了坊中一條十字小街,突然扶住了一邊的圍墻,摳著喉嚨稀裏嘩啦狠狠嘔吐了一氣。當他終於站直身子之後,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難以名狀的惘然。為官十年,終於升為左拾遺,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天子近臣,可就因為他是裴光庭舉薦任用的人,此次裴光庭一死,他也連帶遭了秧,據說有人抓住了他當年在初任縣尉的時候,曾經斷過的一樁人命案有差池,別說左拾遺,只怕他這一貶,不知道要到什麽窮山惡水去窩著!

“憑什麽我唐明就是這個下場,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麽,不甘心就這麽背著汙名被貶出京,還是不甘心從此之後默默無聞?”

耳邊突然傳來的這個聲音讓唐明回過神來,他茫然四顧想要找出說話的人,可是,喝了太多酒的他幾乎喪失了集中力和大多數感官,不論他怎麽看都沒找到對方的所在。當那個不知道隱藏在何處的人再次重復了一遍這話時,他終於忘乎所以地嚷嚷道:“我不在乎一時汙名,可我不想這輩子就這麽葬送了!我出身寒門,好不容易才當上左拾遺,我不甘心碌碌無為一次次地為了考選而鉆營!蕭相國出身名門軍功彪炳,為什麽就容不下我一個小小的左拾遺?”

這是鮮於仲通兩天之內見的第六個人。杜士儀直言不諱地把蕭嵩交托的任務告訴了他,也直言不諱地說,自己想要從中遴選遴選,看看是否有可用之人。至於遴選的標準,杜士儀沒說,他只能自己琢磨。此時此刻,聽到對方拼命發泄著心頭的怨怒,他暗自慶幸這位新晉左拾遺因為貧寒,宅院也在長安各坊之中最偏僻之處,因此沉默了一會兒就沉聲問道:“你說蕭相國容不下你,那我問你,你覺得你有什麽了不得的能耐?”

不等對方回答,他又補充了一句:“不要拿什麽文采斐然之類的俗套來糊弄人,如今朝中有文辭清麗如張子壽張侍郎,也有旁征博引如杜君禮杜中書,你就算能蓋過那兩位的文采,自忖可能寫出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這般讓人不能更易一字的佳句?”

盡管不如張興跟著杜士儀長久,但鮮於仲通在這大半年裏耳濡目染,漸漸品出了杜士儀的用人之道——那就是實用。盡管諸如李白孟浩然王之渙這樣的名士,杜士儀確實對他們禮敬非常,之前的王昌齡和高適亦是如此,杜士儀還曾經幫王昌齡求過官,又資助他們二人前往遊西域,可這種幫助並不是沒有底限的。恰恰相反,這次十銓注擬的時候,杜士儀在眾多選人之中給予美缺好缺的,往往是那些有一技之長的人。

所以,他直接打掉了對方的滿腔自負,這才不慌不忙地等著對方的反應。

“我……我……”唐明沒想到對方的每一句話都戳到了自己的痛處,盡管仍舊醉著,可那最後所謂不能更易一字的佳句,他也同樣沒能找到反駁的語句,所以,他在扶著墻勉強站直了身子之後,最終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任縣尉的時候,兩任都是捕賊尉,故而每歲賊盜竊案,全都是我親自審結。永徽律疏我背得滾瓜爛熟,判詞亦寫過數百道,那些書判拔萃科的書判固然看似精彩,可決計比不上我兩任捕賊尉六年的歷練!”

“既然能有一技之長,只要你沒有泯滅希望,那就未必會就此沉淪不為人知。喝酒若是娛情則可,若是消愁,豈不聞借酒消愁愁更愁?如果還想將來有復起之機,那就少喝些吧!”

唐明聽著這勸告,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心中更是酸澀難當。他何嘗不知道到了這個份上,喝得酩酊大醉也不過是麻醉自己,可他一個小人物能有什麽辦法?朦朧之中,他只覺得有一個人扶住了自己的胳膊往前走,雖則努力辨識,可亦是不過發現了對方那年輕的年紀,可對方面容他卻只瞧得模模糊糊。等到進了家門後,兩個小童聞訊出來扶住了他,他就腦袋一歪什麽都不知道了。

五日之內,鮮於仲通和張興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見了一個又一個人,最終,站在杜士儀面前的兩人交出了各自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