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準卿三條奏

裴光庭正欣喜於馮紹烈出面解圍,可聽到杜士儀這話,他登時心中大凜。一刹那間,他也顧不上崔禹錫在那慷慨激昂的指責了,快步沖到杜士儀面前,疾言厲色地問道:“杜君禮,你是質疑這考簿記錄真偽?”

“這樣的顏色不同,只要細細辨別就能看出來。裴相國請看。”杜士儀走上前去,隨手讓裴光庭分辨前後兩頁,見其面色一凝,他就嘿然笑道,“我本也不會注意到這些,但數月之前,我獲準進入吏部考功司查閱考簿,那時候便發現,越是年代久遠的考簿,其上朱筆記錄考績考第的筆跡應該越淡,甚至有最終模糊不清的,即便三四年前,筆跡也和現如今剛剛謄寫的朱筆筆跡深淺完全不同。可今日卻見,本應是前後一批次書寫的深淺卻不一樣,而卻和一年前的筆跡字體一樣!”

說到這裏,杜士儀便退回了蕭嵩身邊,對這位中書令拱了拱手道:“事關重大,還請蕭相國斟酌!”

蕭嵩眯了眯眼睛,看也不看裴光庭,當即說道:“正好朝集使們都雲集洛陽,立時召來和這條記錄有關的朝集使,查問當年考績!另外,每年考課完畢後,張榜應有留存,立時調閱!”

聽到這些,剛剛以為自己徒勞無功的崔禹錫只覺得這會兒杜士儀的發難就如同雨後甘霖似的,讓他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他見蕭嵩志得意滿,裴光庭面色鐵青,而杜士儀不動聲色,終於冷笑了一聲。

“縱使再巧言令色,也抵不住真正的證據!!”

因為此番考課乃是在尚書省,因而吏部侍郎李林甫聞訊之後,很快就趕了過來。他眼見得蕭嵩調開了開元十七年那一卷當年張榜的外官考課榜後,隨即從中找到了和考簿上那條存疑記錄相對應的,發現原本應該是中下的考績,到了考簿上竟然變成了中上,繼而拍案而起大發雷霆的時候,他也不禁氣得心肝一顫一顫。

他都已經警告了吏部上下人等,若是在今歲大考之年鬧出什麽事情來,絕不放過,沒想到竟然還是有人置若罔聞!

蕭嵩只覺得心懷大暢,但臉上還是要痛心疾首,痛斥了一番吏部考功司的失責之後,他就看著杜士儀道:“君禮,雖則顏色微微有些不同,但此次覆核考課,任務何等繁重,多虧你注意到這些細微之處!”

“本就是相國仔細,怕我初為中書舍人,第一次監外官考,讓我提早到考功司庫房中調閱這些考簿。而我是第一次擔當,不免心中凜凜然,故而不敢馬虎。”

蕭嵩嘴角高高翹了翹,當即看著裴光庭和李林甫道:“事關重大,先行封存考功司一應文卷,裴相國李侍郎,請與我和杜君禮一道面聖如何?”

十個上下考還不足以鬧到天子面前,可考簿舞弊卻是關系到銓選和升黜等等,裴光庭和李林甫縱使再不願意,也不得不答應了蕭嵩的提請。等到了宣政殿,蕭嵩打頭說出了實情,李隆基登時遽然色變。

“徹查!”不等裴光庭和李林甫相繼告罪,在迸出了這麽兩個字之後,李隆基用犀利的目光在四個人身上一掃,最終落到了杜士儀身上,“杜君禮,既然是你查知情弊,此樁案子,朕就交給你去辦理!”

“臣遵命。”

杜士儀深深一揖領命之後,卻又沉聲說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有幾分思量,想單獨呈報。”

李隆基幾乎想都不想便點了點頭。一時間,不得不先行退避的蕭嵩裴光庭和李林甫,面色自然各異。

蕭嵩在意的是今次漂漂亮亮贏了一回,杜士儀打算在禦前說什麽他反而不在乎,橫豎杜士儀是中書舍人,三五年之內都不用操心會威脅到自己;至於裴光庭和李林甫,兩人一個兼吏部尚書,一個是吏部侍郎,心情就沒有這麽輕松了。前者即便未必有罷相之虞,可兼任吏部尚書至今近三年卻始終未曾察覺端倪,必定會降低自己在朝廷士林中的名望;後者這吏部侍郎也才當了兩年多,一直覺得吏部上下已經被梳理籠絡得差不多了,可這次的危機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杜君禮莫非是打算插手吏部?”

裴光庭低低問了一句,李林甫登時一顆心猛然一縮。他好容易才把齊澣趕下了吏部侍郎的位子,得以從刑部侍郎轉任吏部侍郎,倘若真的被杜士儀插進手來,他這個掌管銓選,能夠得心應手把想要安插的人放到想要安插位子上的吏部侍郎,這種便利就再也沒有了!

因此,他暗自咬了咬牙,繼而就鎮定自若地低聲說道:“相國放心,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而獨自請留宣政殿的杜士儀,面對天子那征詢的目光,他便誠懇地說道:“陛下,其實考簿作偽,據臣在吏部考功司庫房中翻閱得知,恐怕不是一時一日之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之事,甚至不是十年八載之事!臣翻閱的考簿,最早是在長壽元年,也就是說,至少在四十年之前,就已經有胥吏趁著考簿上朱筆所記考第褪色之際,將其從下第修改成上第,從而在大考升階或是減祿,抑或在升黜的時候,為不法官員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