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樹倒猢猻散,胸中不平言

金仙公主的故世,對於大多數朝官來說,頂多長嘆一聲也就罷了。畢竟,一位沒有顯赫夫婿,也並沒有留下子女,更沒有任何功績的長公主,除卻尊貴的身份,並不足以成為人們熱議的話題。天子在其臨終時趕到,慟哭了一場,而後下旨喪禮從重,這就已經是很難得的恩遇了。

相形之下,數日之後的另一個消息反而更加引人關注——幽州長史趙含章貪贓巨萬,杖於朝堂,流瀼州。

這個結局並沒有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盡管事情的起因有些滑稽,可趙含章貪贓的證據猶如鐵板釘釘,再加上裴寬昔日為刑部員外郎的時候就剛正不阿,甚至打回了王毛仲的求情,此次縱使趙含章百般狡辯亦無濟於事。

大唐高宗以前,殿堂杖刑很少,而自從武後秉政,這種事情就漸漸多了,有時候甚至多達百杖,直接打死的不少,而使人數次昏死而又復蘇,這種情形更是家常便飯。開元以來,這種先杖後流的例子也已經日漸增多,諫勸過的人也不計其數——宋璟、張說、李朝隱……就連杜士儀自己也諫勸過按律行事,而非一味用杖刑震懾。然而,李隆基卻常常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不時便會如此處置大臣。

殿堂杖刑,和官府決杖時腿臀背分受不同,一律杖背。即便刑杖不過指頭粗細,但刑杖一下一下帶著淩厲的風聲杖在背上,即便趙含章口中早已塞了布條,可那嗚咽慘哼的聲音依舊止都止不住,四周旁觀的官員們無不噤若寒蟬。尤其是見趙含章因受刑不住昏厥過去之後,行刑的力士毫無憐憫地一口涼水將其潑醒,隨即繼續行刑,甚至有膽小的官員禁不住上下牙齒直打架。

而杜士儀所在的五品以上高官序列中,即便大多數人都鎮定得多,但不少人都悄悄別過了目光,不去看那慘狀。好在趙含章受杖六十,結束的時間比從前的殿堂受杖的人要早些,這種難捱的時光很快到了頭。當背上杖痕宛然血肉淋漓的趙含章被人拖下去的一刹那,就只聽天子冷冷迸出了一句話。

“日後若再有此等貪贓枉法者,朕也是同樣處置,絕無姑息!”

盡管杜孚早就辭了官,可這一次被趙含章牽連,再加上強行求親的醜聞,即便旁人不說,但也能預料到必定廢置終身。樂城裏的杜宅門庭冷落無人問津,杜士儀自己不想去,可起碼的長幼尊卑之義這種面上功夫,他還是不會丟下的,既然杜孚重病在床,他少不得好醫好藥一概送去。而韋氏和杜望之在之前碰了那樣一個硬釘子之後,誰也不敢再到他這兒來聒噪。

趙含章此番倒黴,起因是在為親信杜孚之子向盧濤求親,此事已經傳遍了朝堂。至於杜孚是杜士儀的叔父,這個消息也幾乎有心人都知道了。杜士儀早就明白這種事隱瞞不住,因而杜孚之妻韋氏當初軟磨硬泡讓他前去求親被他回絕,他早就借由眾人之口宣揚了出去——於是,杜孚這個叔父早年不慈,丟下無父無母的侄兒侄女不管,這樣的積年舊事自然也不例外地被翻了出來。

這天下午,門下省給事中馮紹烈和杜士儀不期而遇在洛陽宮門撞了個正著後,馮紹烈便皮笑肉不笑地譏刺道:“原來是杜中書。聞聽令叔這些天病重,你卻日日早出晚歸勤勞王事,是不是太罔顧孝道了?”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杜士儀不動聲色地回擊了一句,見馮紹烈登時為之語塞,他就微微笑道,“再者,叔父有妻妾在側,嫡子侍奉病榻,我已尋醫問藥送去他宅,若是要耽擱公事親自前往侍奉問病,恐怕叔父反而要不安了,馮給事覺得可是?”

馮紹烈對杜士儀的敵意,大多數是來自於其年紀輕輕便躍居中書舍人的不滿。他隱隱為門下省諸給事中之首,但他已經四十四歲,這樣的年紀放在從前那已經可算得上是壯年得志,可和杜士儀的青年得志一比,那就什麽都算不上了。因此,見杜士儀三言兩語四兩撥千斤似的讓自己的話鋒打在了虛處,他不禁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可沒走兩步,他便回轉身意味深長地說道:“對了,好教杜中書得知,校書郎王昌齡一任四年,年底就滿了,可他不滿銓選,還大放厥詞……”

頓了一頓之後,他便輕蔑地說道:“此等狂妄之徒,杜中書往後還是少與其往來的好!”

年輕而身登高位,即便資歷功績俱全,但仍然不免為人所忌,早有心理準備的杜士儀這些天來與人唇槍舌劍的次數早已不計其數,對馮紹烈的譏諷本來並不以為意,然而,馮紹烈偏偏提到了自己當初助過一把的王昌齡,他便不能等閑視之了。

出宮和赤畢會合之後回到家中,他想了一想,便命人去持名帖邀約王昌齡去積善坊北門直面洛陽宮的一家胡姬酒肆,旋即就帶著赤畢進了書房,當著張興的面吩咐道:“赤畢,你挑選一個妥當人,去一次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