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奚奴白狼

晌午時分,當杜士儀帶著寥寥數人從代州州學中出來的時候,面上不知不覺露出了幾分笑意。

李白、王之渙、王維、孟浩然……這些放在後世都是如雷貫耳的名士詩人,現如今都雲集在小小的代州雁門,給本地士子談詩論文,和本地名士之中的佼佼者酬唱往來,一時間,名篇佳作層出不窮,以至於代州的雕版印刷竟是得到了相當的發展,一套詩集印個幾百卷,遠銷河東河北不在話下。若不是他想到如今識字的人還在少數,而且活字印刷對於排字工的要求實在太高,而現在也不到把這樣的利器用上的時候,只怕還會印出更多來。

只可惜,劉長卿已經去了長安參加來年省試。他隱約記得其人科場運來得晚,但劉長卿之前臨走時,輕輕松松說只是去碰個運氣,他也就沒潑什麽涼水,而是勉勵了幾句。須知以顏真卿的功底和名聲,去年回京尚且沒能在京兆府試和省試中一蹴而就,更何況別人?

“郎主,起風了。”

回頭一看,見給自己披上披風的是身後的劉墨,杜士儀便微笑道:“不會怪我把你家娘子支使得團團轉吧?”

聽到杜士儀如此問,劉墨頓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才低聲說道:“只是著實有些想念……”

“等你赤畢大兄把人手都操練好,你就去給你家娘子和她叔父幫手。你不用緊張,不是我不要你,而是那邊一樣要緊。你們這些人都跟了我這麽多年,本來早該從部曲放為良民,之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是因為人手一直調派不開,但現如今不用擔心這個了。”杜士儀笑著一拍劉墨那堅實的臂膀,見其神色一正,隨即深深彎腰下拜,他就輕聲說道,“到了哪兒都是一樣輔佐於我。”

“是,我必定不負郎主信賴!”

知道杜士儀對於真心信賴的人從來都不會出言試探,劉墨沒有再推辭,而等到騎馬跟上了杜士儀之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遂撥馬上前一步輕聲說道:“對了郎主,聽說契丹裹挾了奚人阿會氏和處和部去投突厥,但因為突厥左賢王闕特勤年初就死了,突厥毗伽可汗如今也不太有興趣顧得上東邊,所以只是象征性地給了可突於一個葉護的名頭,而且只是口頭上的。而可突於對於籠絡過來共投突厥的奚人也不是十分信任,拉攏分化無所不用其極。就在今早,度稽部吉哈默俟斤命人轉送了一批奚奴到代州來發賣,說是之前被打殘的一個奚族小部落的剩余族人。”

杜士儀如今以代州長史行都督事,經手的事務眾多,有些不那麽重要的事,就由親信梳理掉了。此刻聽到這話,他不禁若有所思地問道:“一共多少人?”

“不到三十人。”

一個再小的部落,少說也會有數百人,如今卻只剩下了不到三十人,所謂被打殘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吉哈默的度稽部盡管如今定居雲州,但為了保持一定的進攻性,仍然不時派出兵馬進入饒樂都督府的奚族故地進行襲擾,有時候也受命雲州掃蕩周圍的馬賊。因為記得杜士儀從前提出過的奴隸交易,所以但有俘獲,吉哈默都會交給雲州都督府處置,像這樣作為奴隸送到代州也不是第一次,但這次竟然是發賣……

不過,已經沒了部族家人的異族奴隸,不管是賣給哪個唐人,日子總會比在草原上流浪求生來得安穩,所以奚奴傷主的事,這幾年來還從未有過。

“去看看吧!”

杜士儀正好今日便裝,又有些閑暇,再加上這是契丹和奚族爭鬥之後的結果,他便想當面看個仔細。當下劉墨便對其他從者吩咐了幾句,自己在前頭引路。當眾人來到代州東市的時候,這裏赫然是沸反盈天熱鬧非凡。因為是十五,東市百戲雲集,有胡人吞火,有民間藝人的繩戲和刀戲,再有賣藝的、雜耍的、表演幻術的……加上林林總總各式各樣小攤小販,越發顯出了富庶安定的氛圍。

“也只有初一十五,人才會這麽多,不過那些鋪面已經有不少抱怨了,說是外頭這些雜耍的和小攤販占了地方,害得他們做不成生意。”

劉墨所言,杜士儀聽了不禁莞爾。等到再前行不遠,各種聲音就更加雜亂了。這種特有買賣奴婢的人市,他從前很少會涉足,如今放眼看去,兩邊各種各樣的招牌全都是掛在一個個男男女女的身上,昆侖奴也好,新羅婢也好,甚至胡姬、侏儒,應有盡有,讓人目不暇接。大多數人的眼神中並不僅僅只有麻木,而是還流露出希望和期冀。畢竟,倘若能夠落在一個好主人的手中,也就意味著下半輩子終於有了依靠。

至於那將近三十名奚奴,則是身處人市最中央,一家最大的商行之中。大約是因為家園被人焚燒滅亡,族人在眼前死去,而後在流亡途中又被奚族度稽部擄獲,緊跟著顛沛流離被轉賣到了這裏,每一個人都顯得消瘦而憔悴,眼神黯淡無光。而他們的這種狀態,讓吃下了這一批奚奴的商行主人百裏鴻很有些著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