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2章 代州事,代人治

裴氏紮根河東數百年,其中尤以從未將家族根基搬離過河東的中眷裴氏在河東道勢力最大。代州身為河東北面的要郡,自然一直以來都是裴氏蔓延枝葉的地方。隋末唐初因為劉武周在此地盤踞的緣故,裴氏一度將能撤回來的族人都撤了回來,但後來又逐漸遷回。

從初唐至今的百年繁衍,代州裴氏子弟不下數百人,其中賢與不肖魚龍混雜,但一直都沒有什麽出類拔萃的。即便從武德年間至今,中眷裴氏在朝中官居宰相乃至於尚書侍郎以及大將軍的眾多,可從來就沒有一個出身代州裴氏分支的。

不但如此,就如同裴遠山在仕途受挫後,通過走通在河東宗堂的關系,到代州主持河東宗堂在代州的所有族產以及相應事務,同時也變相插手代州裴氏的事務,成為暗地裏真正的主事者,他自己乃至於子侄多有橫行不法這樣的事情,因為沒有能夠在河東宗堂說得上話的人,代州裴氏上上下下卻敢怒而不敢言。原因很簡單,看似枝繁葉茂的代州裴氏,只是中眷裴氏眾多分支中,極其不顯眼又不受重視的一支而已。

整整一百年,代州裴氏出仕為官的子弟只有十七人,放在別的寒門庶族,興許是足可光宗耀祖,但放在裴氏就顯得極其不像樣了。更何況,這十七人中,有超過半數只做過一任官或是兩任官,大多數時候都在蹉跎歲月苦苦候選,而其他人,大多數終其一生也只做過四五任官,其中,官階最高的也就是兩個六部郎官,和代州本土出身的溫正義同一水準。也正因為如此,當杜士儀突然造訪了代州裴氏耆老裴明亞的私宅時,頓時讓上上下下好一番雞飛狗跳。

盡管裴明亞也在當初杜士儀主持飲酒禮時請來的眾多賓客之列,但他入仕二十年只當過四任官,最後一個官職是荊州大都督府錄事參軍事,正七品上。任錄事參軍的那一年,他不過四十七歲,還在年富力強的時候,本該還有再進一步的機會,可因為競爭不過同樣從屬於中眷裴氏的潞州裴氏一個族弟,他這一磋磨就是整整六年,起復的時候又先後丁父母憂,仕途算是徹底沒了指望。也正因為如此,致仕之後的他很少出門。

裴明亞當然聽說過溫正義曾經陪著杜士儀遊西陘關,繼而又鬧出了西陘關短少軍械糧秣的事,而後裴遠山又親自前往拜訪。早已心灰意冷的他在飲酒禮露過面之後,壓根沒想再到杜士儀面前套近乎,可這會兒人來了,致仕才不過三年的他強顏歡笑地迎接之後,本打算把人請到廳堂,自己和兒孫陪著說一會兒話就算完了,可誰曾想杜士儀竟是說出了一個讓他大為意外的要求。

“聽聞裴公家中有溫室,可否親自引我參觀一二?”

到底在官場浸淫過多年,裴明亞立時醒悟到杜士儀是有事要和自己單獨說。為之愕然的他沉默了片刻,最終屏退了兒孫從者,親自在前頭帶路。等到踏進那開滿了花卉的溫室之後,他就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句讓他大為不可思議的話。

“裴公在代州裴氏頗有賢名,可有意振興代州裴氏否?”

“使君這是何意?”

“裴公出身代州,二十五歲明經及第,三年後釋褐授汾州平遙尉,任滿遷相州安陽丞,而後因得上峰賞識舉薦,入朝任監察禦史,結果因為同僚排擠,出為荊州大都督府錄事參軍事,原本四任滿後,有一個回朝升任左拾遺的機會,卻被人橫刀奪愛,以至於蹉跎多年,又因丁父母憂而致仕,我沒有記錯吧?”

聽到杜士儀流利地報出了自己的履歷,裴明亞的眉峰不禁難以抑制地顫抖了起來。良久,他才用冷淡的語氣說道:“使君倒是將老朽的履歷打聽得清清楚楚。只可惜老朽垂垂老矣,不堪使用,怕是要使君失望了。”

“哦?”杜士儀只是微微挑眉,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早聽聞裴公曾經為長孫看中一範陽盧氏女,卻被裴遠山跳將出來聘給了自己為子婦,而後又阻令孫代州州試頭名解送,以至於其在去年省試中名落孫山。沒想到裴公倒是真的胸懷如此寬廣。裴遠山貪得無厭,鑄成大錯,我已經去信中眷裴氏河東宗堂嚴詞詰問,應該不日就會有河東宗堂來使抵達代州懲處於他。可惜了,裴公既然無意,就算我今日沒來,告辭。”

杜士儀這一番話中透露出太多太多的信息,以至於裴明亞竟是在杜士儀轉身離去的時候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對方一只腳已經出了溫室,他才陡然醒悟,竟是慌忙以自己這年紀少有的疾步追上前去,不顧儀態地一把抓住杜士儀的袖子,厲聲問道:“杜使君可否把話說得明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