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中眷裴七郎

夜色籠罩之下,代州都督府顯得靜謐而幽深,除了不時傳來的蟲鳴聲,就只有後院那小孩子咯吱咯吱的笑聲格外清楚。但隨著月亮漸高,孩子仿佛睡下了,也就再沒有多少雜聲。

安頓了孩子睡下,王容緩步來到杜士儀身邊,見其還在精神奕奕地看著那些考課案卷,便挨著其坐下,輕聲說道:“就連後頭官廨都傳說你今天雷霆大怒,嚇得上上下下噤若寒蟬。怎麽,是終於找到突破口了?”

“我就帶著這麽一丁點人到代州,哪來那麽快就有突破口?”杜士儀緩緩卷起卷宗,將其放在面前的書案上,這才笑看著妻子說道,“是別人送給我的棍子,我借過來敲打一下罷了。溫正義這個人本土意識很強,眼見得河東各大世家望族幾乎把持了代州的賓貢,而且本地文人武者也鮮少能夠揚名,而他以郎官致仕,子嗣又不爭氣,早已經是痛心疾首多年了。所以,試探到我興許有雄心,他自然就願意效勞。”

“那位溫老?他可是已經六十有五了,好大的魄力!”王容訝異地挑了挑眉,旋即又問道,“那西陘關旅帥段廣真呢?我聽說,兵曹參軍錢通回到直房大呼冤枉,說是當初肯定得了段廣真的簽字畫押。要知道,他們既然敢做這種事,想必就一定不會疏忽這個。能夠平白無故讓簽字畫押的回執變成空白,這應該不是夫君新官上任才數日就能夠想出的手段吧?難道又是那位溫老?”

“溫正義雖說確實是讓我意外的第一個收獲,但畢竟老了,段廣真卻是我此行另一收獲。別人都以為他不過區區一無憑無恃的武將,卻是小看他了!”

想到那時候自己聽到段廣真自陳,曾經在給代州都督府倉曹參軍的回執簽押上動了手腳,加上在代州都督府擔任書吏的一個友人配合,從而使得字跡消失,別說是他,就連溫正義也為之大為詫異,杜士儀不禁笑了起來。但緊跟著,他翹起的嘴角便恢復了原位。

“這只是冰山一角,但我相信,只是揭開這少許,應該就會有人坐不住,只要等著別人接下來的反應,就可以出下一招。幼娘,你先看好二十六郎,余下的不用分心,別人肯定也在盯著你。我初到代州,敲山震虎,比逼人狗急跳墻更重要。”

“我聽你的。”王容微微頷首,但緊跟著就問道,“只不過,你實話告訴我,劉墨起頭就沒跟我們進代州,他人呢?”

“跟著我進城的人,一定會有人死死盯著。這次兵曹參軍錢通不是把事情推去了北都軍器監嗎?須知太原尹李公身上兼的不僅僅是河東節度使,還有北都軍器監一職。想來我只消對外宣稱已經派人去請示李公,李公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絕不會坐視別人給他潑臟水,有些人就未必把持得住了!”

盡管西陘關糧秣軍械短少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接下來的數日之內,杜士儀仿佛完全忘卻了此事一般絕口不提。可他越是不說,下頭的屬官和吏員越發心裏沒底,尤其奉命清查的戶曹參軍裴海雲更是叫苦不叠。不說這涉及到的種種卷宗舊案是何等繁瑣,就是這其中露出的蛛絲馬跡,也讓他暗自凜然。這一天晌午,當兩眼滿布血絲的他合上最後一卷舊档,揉著手腕站起身的時候,突見一個自己平日信賴的心腹書吏快步進來。

“裴戶曹。城北裴七郎求見使君,這會兒已經去書齋了。”

裴氏三支五房,東眷裴、中眷裴、西眷裴、洗馬裴、南來吳裴,這中間的分別,多數是和後期遷徙的地域有關,論根源全都出自河東聞喜。而這其中,相比其他各支,中眷裴這一支大多在河東一帶為官,甚至將這一支的堂號都定為河東堂,而宗堂就在絳州聞喜。除了在絳州、太原府、潞州等地極力鋪開之外,背靠雁門山,不像朔州雲州蔚州這樣不得不直面突厥和奚人威脅的代州,自然也是裴氏觸角深入的地方。

正如裴海雲對崔護說的,他所屬正是裴氏中眷裴這一支,他是裴光庭的族子,和中眷裴在代州的那些子弟不但是同源同姓,還是同宗同族,所以對於這些裴氏子弟自然少不得要照拂幾分。剛剛書吏提到的裴七郎,本名為裴遠山,已經五十六歲即將花甲的年紀,正是河東堂負責代州裴氏的人,明經入仕之後也曾經當過三五任官,但政績平平,身體也禁不起在各地任上顛簸奔波,後來徙居代州,把中眷裴氏一族在代州的產業經營得有聲有色,據說族老對其人頗有好評,論輩分則是他的族叔。

“戶曹可要一起去見使君?”

“不用了。”裴海雲搖搖頭迸出了這三個字後,又對那書吏警告道,“既是七叔來見使君,和我無幹,你休要到外頭瞎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