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清官難斷家務事

開元十七年年末,在舉國上下即將迎來新的一年時,李隆基謁陵回來之後,大赦天下,蠲免了舉國上下百姓的一半地稅。看似是天子善政,然而,如今的地稅和戶稅原本就是在租庸調之外額外加征攤派的,算不上是真正的替百姓減輕負擔,只能算聊勝於無罷了。然而,這樣一個政策,卻意味著,從開元九年開始的括田括戶,真正走上了終結,哪怕戶部有裴耀卿這樣一等一的財計大臣接手,度支奏抄卻仍然兵荒馬亂人仰馬翻。

果然,在迎接來了新年之後,一直沒有長官的門下省終於迎來了新的主人——中書侍郎裴光庭拜侍中。

由此一來,中書省有中書令蕭嵩,而門下省有侍中裴光庭,兩位宰相各司其職,各管一方,井水不犯河水。而之前為了安置新登籍的逃戶,因此而一度廢止的百官職田,如今也再次如數撥給,至於清括職田的時候,會不會把尋常百姓辛辛苦苦耕種出來的熟地括進去,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雲州這樣遠離長安朝廷中樞的地方,這些訊息便顯得無關緊要了。一來雲州地廣人稀,二來如今還處於給復期,三則是上上下下都有需要忙的事。戶曹忙著整理一年到頭的開支和收入,戶籍人口的變化;田曹需要統計雲州這兩年來分出去的田地,記錄土地情況的魚鱗冊是否有遺漏;倉曹需要清查倉庫,從糧倉到如今的石炭倉都不能放過;兵曹要掌管武官考選,兵器的制備……郭荃這個錄事參軍總判六曹,負責審核去歲種種文案。

總而言之,從新年過後,都督府上下就一直忙個不停。好容易等進入三月漸漸閑下來,杜士儀終於得到了朝中宋璟寫來的信,卻是告知,一直空缺的雲中縣廨自縣令到其他屬官,不日就要選官上任了。和這個消息一塊告知他的,還有裴光庭一力推行的銓選循資格之法。

當他這一日在書齋和一眾最信賴的屬官兼友人談及此事,傳看宋璟這封信時,王翰便譏誚地用手指彈了彈信箋,嗤之以鼻。

“裴相國才剛剛接過吏部尚書一職,結果就推出了這樣讓上下嘩然的新政。循資格,以罷官年限為次,官高選少,官小選多,一旦候滿了年限,不管有無才能,立時銓注為官。除此之外,升官也是同理,等滿了年限,只要沒有犯過錯,便立時升級,不問才能。都這樣了還需要吏部幹什麽?賢與不肖壓根不問,政績如何全不重要,既如此,我只管喝我的酒,管他百姓是否吃得上飯!”

王泠然當年本就因為奔走求官而受盡冷眼,此刻也不禁怒道:“真是豈有此理!說是為了提防冒進而循資格,可此法一行,有能者無上進之門,無能者充塞其道,裴相國出身名門,仕途順暢,他就不知道那些候選者之苦!”

“他是知道那些無能庸碌者十年八載等不到一官的苦。”因為宇文融被罷相之後更遭窮追猛打,郭荃如今越發憤世嫉俗,對朝中大佬幾乎就沒有好感,又從杜士儀口中得知裴光庭極可能是真正的黑手,他說話自然更加刻薄,“除了是聞喜公之子外,裴相國還有什麽了不起的能耐政績?這循資格三個字,還不如說是他為了自己量身定做的!不過說起來,倘若這循資格三個字早些實施,也用在他自己身上,如今他也進不了政事堂!”

杜士儀見眾人幾乎清一色批判此舉,哪裏不知道自視甚高的眾人很瞧不起這等按資排輩的用人之道。

想起宋璟在信上感慨有能者不得其路,爭之不能得的痛心,他便淡淡地說道:“之前廣平郡公為吏部尚書,選事大多委之於吏部侍郎,而現如今裴相國又為侍中,又兼吏部尚書,這一朝權在手,卻幹脆連吏部銓選大權也都抓過來了,吃相如何大家也都看到了。有道是,士無善惡,歲久先敘,職無劇易,名到授官。咱們對雲中縣的這批官員,不用抱太大希望,但只有一條!”

說到這裏,他便站起身來,擲地有聲地說道:“只要這些雲中縣的官員到了雲州,倘若他們想要改弦更張,我絕不容許!”

“就是這句話!”郭荃也一拍扶手站起身,疾言厲色地說道,“這雲州長治久安的局面,不容被人破壞了!”

“此事自然是我等職責,其他人處,自有我去說。”王泠然重重點了點頭,攬下了各處協調的職分。當年傲氣的他,如今在雲州上下這群人中算一算,竟要算是最好說話的。否則,難道指望王翰崔顥去和人溝通協調,抑或是郭荃這個出了名的冷面錄事參軍登場?

等到眾人一一起身告辭離去,杜士儀用眼神留下羅盈和侯希逸,本待好好說說雲中守捉繼續募兵和操練的事,可突然就發現崔顥坐著沒動。想到自從當初那一番切責之後,崔顥的話就少了很多,他微微皺了皺眉,最終對羅盈和侯希逸打了個手勢,吩咐兩人過一會再來。眼見得二者離去,他親自去關上了門,這才轉身看著崔顥道:“有話要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