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君欲魚死網破乎

雲州長史杜士儀親自赴光德坊京兆府廨,為宇文融的妻兒徙往雲州之過所。

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在宇文融從罷相又遭嚴厲貶斥之後,自然又在整個京城引起了軒然大波。因宇文融之前驟然拜相,其親信腹心如郭荃韋濟等等,不少都還在外任上,他尚未來得及將他們舉薦調回中樞,自己只當了區區百日宰相便遭貶斥,因此如今的長安,罕有人能幫得上忙。

司農少卿蔣岑便借著聖意讓他主理這樁案子的機會,以貪贓等罪名為由,通過沒收宇文融多年為宦置辦的田地家產,借機對宇文一族一再逼淩。果然,宇文一族之中除卻宇文琬這個從來沒有出仕的,其他人竟是噤若寒蟬無人敢說話,使得宇文融的夫人及子女原本不得不選擇跟著隨徙嶺外。

可杜士儀這突然一出頭,讓蔣岑的算盤一下子為之落空。他和張說乃是舊友,早在兩人都在外任上頭時便曾經常常詩賦唱和,如今同為京官,自然更加少不了往來。這一日,他輕車簡從地來到了位於宣義坊的燕國公別院,一見張說就忍不住抱怨連連。

“這個杜十九橫插一腳算怎麽回事?就算他曾經和宇文融有些交情,何至於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庇護他的妻兒!想當初宇文融得志便猖狂時,多少人因他之故或貶或斥,如今我不過是追回他貪贓的東西,讓他那些享盡富貴的家人也跟著去嶺外嘗嘗別人都嘗過的苦頭!”

蔣岑是個什麽脾氣,張說自然心裏有數。此時此刻,他沒有說話,而是擺手請其坐下,這才把手中的一張信箋遞了過去:“看看,王子羽的信。”

張說對王翰素來賞識,故而在舉薦王翰應制舉,拜相之後又對其一再提攜,不數年便讓王翰升到了最清貴的郎官,這一點蔣岑自然心裏有數。此刻,他莞爾一笑接過了信箋,卻還沒來得及看便打趣道:“這個王子羽,一直都是狂狷好酒的性子,我倒是沒想到他屈居人下還能甘之如飴,還以為他在雲州呆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要知道,一州司馬素來都是左遷,也不知道杜十九給了他什麽好處……等等,他這是什麽意思!”

蔣岑一面說一面看完了王翰的信,一下子驚得站起身來,隨即怒道:“他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為了燕公你奔走,於是被人直接攆到汝州任長史的往事了!”

“你消消氣,我這個險些連命都丟了的尚且坐得住,你怎麽反倒急躁了起來?”張說眉頭一挑,見蔣岑沉著臉坐下,他方才說道,“王子羽任俠重義,當初你們大多牽連獲貶,他為我前後奔走,就是杜君禮給他的暗示,最終我僥幸得脫囹圄,他卻被人惦記上了被貶。若不是他因為杜君禮的婚禮幹脆辭官回了長安,只怕別人還會揪著他不放,其實,我心裏清楚,宇文融固然可恨,但那時候若非別人也不放過我,何至於張子壽(張九齡)等人至今尚不能回京?”

這話說得蔣岑為之一怔,他若有所思沉吟了好一會兒,這才恨恨說道:“難不成就輕饒了宇文融?”

“你想饒了宇文融,政事堂卻有人不想饒過他,所以,你只管該如何就如何,這樁案子是陛下給你的,你只管公正明允就行了。但是……”張說拖了個長音,竟是帶著幾分無可奈何說道,“不要去招惹杜君禮了。”

“燕公是覺得,這次杜君禮做出如此姿態,你不在意,蕭相國裴相國也會咽下這口氣?”蔣岑說這話的時候,心裏竟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眼前這熟悉的人真是張說?什麽時候張說這般大度了?

“範承明當初也曾經如你這般想過,但現在他的下場,你就沒有半點觸動?”張說說到這裏,有意留心了一下蔣岑的臉色,果然,範承明這個名字對蔣岑的觸動很不小。曾經一度官居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入朝拜侍郎或者尚書都不在話下的高官,卻在杜士儀手裏灰頭土臉,他不得不承認,年紀輕輕的杜士儀確實是有手段的。

“更何況,宇文融有什麽下場都是他應得的,罪不及家人。王子羽的這封信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對杜君禮深為敬服,不想看著我這個薦主與他的知己鷸蚌相爭,結果反而漁翁得利。宇文融是宇文融,杜君禮是杜君禮,既然我之前還曾經為其說過公道話,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何必現如今再看不開?這幾日京城流傳一句俗語,寧負白頭翁,莫欺少年窮。”

“那好吧!”蔣岑品味著莫欺少年窮五個字,最終點了點頭,“我只盯著宇文融便是,他家人如何就算了,至於杜君禮我也不理會。不過,要是別人死揪著他不放,那可不管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