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老驥慧眼,托以俊傑

朱坡山第,面對三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杜思溫自不會失了待客之道。可他在三個人中間仔仔細細看了看,最終就一口斷定是源乾曜拉人到他這兒來的。源乾曜當然直言不諱地承認,他也就笑著盡地主之誼款待,等到酒飯之後回到書齋,把從者們都屏退了下去,他方才問起了京城這一番變故。

宋璟對宇文融倒沒有什麽偏見,只是惋惜他竟然走錯一步誣陷信安王李祎;源乾曜卻顧左右而言他,含含糊糊口氣曖昧;而杜士儀則是直言不諱地問了一句。

“老叔公對此次的事情怎麽看?”

“若是讓老夫說,最高興的是張說,但得益最大的,不是蕭嵩,也不是信安王李祎,而是裴光庭!”

杜思溫一言既出,見源乾曜不動聲色,宋璟眉頭微皺,而杜士儀只是微微訝異,旋即就沉吟了起來,他知道在場的就沒有一個是蠢笨的人,故而點到為止。親自烹茶待客人手一盞後,他便看著杜士儀問道:“十九郎,你幾時回去?”

此話一出,宋璟竟是附和道:“長安如今不是善地,雲州又離不開你,你確實早走為妙。”

“你之前抽身而退去雲州的那一招就很妙,這次也早些走吧。”源乾曜竟是用這種方式明明白白地表示,他很清楚杜士儀當初借著別人宣揚他舉薦宇文融的事,脫身而去雲州的內情。

三人這種簡直可媲美逐客的語氣在杜士儀聽來,卻是滿含關切。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尷尬地說道:“三位以為我不想走麽?這一趟京師之行其實我根本就不想來!陛下垂詢之事,並不是我一個雲州長史能夠處斷得了的,而今又發生了這樣的變故,我自然也恨不得即日起行。可是,不說我沒有旨意不能立時就走,於公於私,宇文融那裏,我也總該去見上一面。畢竟當初我和他雖一度交惡,可也不是沒有攜手互助過。”

“你說的是雲州糧價的那件事吧?”杜思溫見杜士儀點了點頭,他略一思忖,便淡淡地說道,“陛下只給了雲州一千匹帛,在那樣一窮二白的地方,聽說你從修建城墻到重修裏坊再到招人屯田,給耕牛給種子,只怕再多的得利,也都一股腦兒復又投進雲州去了,所以別人自然無話可說。但宇文融和你不同,他先是弄來一筆本錢和你玩了一手差不多的打壓糧價,但賺得盆滿缽滿的是他私人,而不是官府。”

這事情就連源乾曜和宋璟都是第一次聽說,兩個在尚書左右丞相職位上養老的朝廷大佬齊刷刷瞪著杜思溫,可杜思溫卻仿佛毫無察覺似的淡定一攤手道:“這種事情我就算知道了,總不成還四下裏宣揚。京兆杜氏子弟眾多,有人在汴州為官,所以知道些內情。”

杜士儀卻已經唯有嘆息了。宇文融很缺錢嗎?論理不應該,以其財計之能,不論做些什麽,謀一個富裕都不在話下,何必要落下這樣的話柄?還是說,宇文融認為本錢是自己借到的,利潤自然也該歸自己所有,但這種牽涉到官場商場的大事,真要中飽私囊,應景就是絕大的把柄!

杜思溫見宋璟面色不好,源乾曜則是苦笑一聲,他便看著杜士儀問道:“十九郎,你還要見他否?”

“雖然如果真是如此,再加上李寅參信安王反被人占得先機一事,宇文融此次恐怕在劫難逃。可公歸公,私歸私,等回長安城之後,我還是要再去見他一面。”杜士儀昨天晚上一夜反側做出了這個決定,如今盡管一個個壞消息接踵而來,但他最終還是難改初衷,“當年我能為姜皎仗義執言,如今即便宇文融是罪有應得,可就此割袍斷義,我著實做不到,辜負老叔公一片心意了。”

“我只是讓你趕緊回去,又沒讓你不去見他,辜負我什麽心意?”杜思溫頓時笑開了,很自在地呷了一口熱茶,眯著眼睛說道,“難道你非得絕情絕義,我這個長輩才快活?你想去見他就去見吧,不過有一點,別是今天。源丞相宋丞相都不是什麽大忙人,今天就在我這簡陋山第住一晚上吧,你們都在,十九郎也就不好意思走了,可憐我一把年紀了,他又在外任,也不知道他哪天回來我就入土了。”

這分明應該可憐巴巴的話讓杜思溫說出來,卻把源乾曜給氣樂了。就連一貫不苟言笑的宋璟,也被一口茶水嗆得咳嗽了起來。

“你這還是簡陋的山第?樊川多豪宅甲第,你這地方怎麽說也是數一數二的!”源乾曜笑罵道。

而宋璟的語氣就要平淡多了,可裏頭的詞鋒卻一如他為人那般銳利:“京兆公未免妄自菲薄了。只憑你這心性,長命百歲是一定的。”

三個人全都當過京兆尹,在某些事情上也更有共同語言,深知有些事情是禁絕不得的。所以,即便是宋璟對宇文融構陷大將私下牟利的行徑頗為不齒,但他也不會以自己的觀感,去勉強杜士儀割袍斷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