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終成正果

即便李朝隱是禦史大夫,但杜士儀調任中書省右補闕的事,卻完全不是他能左右的。杜士儀剛剛從外頭歸來還不到半個月,他還來不及把這樣一個名聲赫赫卻第一次相處的下屬摸清楚,就又要任憑人調走,盡管如今人人都說他是老糊塗不中用了,但他心裏仍是有些觸動,當杜士儀離任前辦好一應交接,前來辭別的時候,他看著那個年輕得過分的人影,蠕動嘴唇好一陣子,最終方才擠出了一句話。

“中書省身在禁中,官位在你之上的比比皆是,萬望你謹守本心,不要為人左右。”

相處時間很短的年邁上司說出這樣的話來,杜士儀自然吃了一驚。然而,這樣的提醒彌足珍貴,他立時誠懇道謝。當走出禦史台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座自己理論上供職將近兩年,實質上卻在其中只幹了不到半個月的官署,心頭百感交集。

宇文融和李林甫從前都在這其中一言九鼎,郭荃也是幹得有聲有色,然而他回來的時候,兩人一個罷為魏州刺史,一個高升了刑部侍郎,而現如今,他在這裏轉了個圈,也要到另一個地方去了,而巧合的是,就在昨天,郭荃也終究被罷,去的地方正是之前對他說過的朔州。而這會兒他要去的地方,正是郭家,卻不是為了慶賀自己平調入了中書省,而是去給郭荃送行。

因為當初宇文融左遷時,郭荃就做好了外任的準備,如今家中竟是沒什麽可收拾的了。杜士儀一進門就看到四處箱籠收拾得整整齊齊,尤其是那些易於存放的線裝書,都用油紙層層疊疊地包裹好,而那些不易存放和攜帶的卷軸,則是整整齊齊碼放在旁邊的書案上,卷缸中還能看見好些。

“你來得正好。”郭荃見杜士儀進屋,笑著點點頭後,就一指案上和卷缸中的那些卷軸道,“此去朔州一路超過千裏,而且那裏時有戰事,這些我多年前搜羅的書卷實在不舍得帶著一路顛簸,所以想暫時存在賢弟你家中,不知你意下如何?”

“郭兄既是托付藏書,我自當盡心竭力保存。”

“李侍郎我不甚相熟,李憕則是左遷晉陽令,其他同僚多數各自散去,我也只有托付你了。”郭荃上前握了握杜士儀的手,想了想,把宇文融左遷時最後的話向杜士儀和盤托出,這才苦笑道,“宇文戶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只覺得心裏萬般難受,這好幾個月過去方才好些。不遭人嫉是庸才,他即便有這樣那樣的缺點毛病,但不失為財計能手。我不求賢弟能夠舉薦其復用,只求他在魏州之際,賢弟在朝能夠幫些力所能及的忙。”

杜士儀咀嚼著宇文融的那些話,心情也說不出是沉重還是別的,只是點了點頭:“我明白,你盡管放心。”

郭荃和杜士儀相交多年,深知他為人秉性,想了想又說道:“雲州多半不會立時復置,陛下也要考慮突厥的反應,多半會如宇文戶部所料,先置一員官屬。如果可以,就讓我去,我總不會給你添亂的!”

“好!”

郭荃之子成婚已有數年,夫妻倆有一個兒子,因而郭荃竟是當祖父的人了。當郭荃令兒子抱了孫子出來相見,那位和他年歲仿佛的郭家大郎恭恭敬敬行禮叫了他一聲世叔,而後又哄了懷抱中的孩子叫出了一聲叔爺的時候,杜士儀只覺得自己好似被霹靂打中了,整個人雷得外焦裏嫩,也沒心情停留太久便落荒而逃。而郭荃送人回來,見兒子滿臉不解,他不禁啞然失笑。

“杜君禮畢竟才二十出頭,一下子平添兩輩,自然臉嫩受不了!”

六月的天本就燥熱,杜士儀這一路跑馬回到觀德坊私宅時,他只覺得自己汗流浹背。可門前遞上的金仙公主名帖,讓他來不及下馬便轉道趕去了道德坊的景龍女道士觀。在那座占去了整座道德坊一半的道觀門前下馬,他一手丟下韁繩給從者,心裏卻還念念不忘那一聲叔爺,一直到渾渾噩噩進了道觀裏頭,耳畔聽到一聲輕笑的時候,他才回過神。

“喲,咱們的杜補闕,先賜婚,後遷官,這是高興得魂不守舍了?”

“觀主就別打趣我了。”杜士儀見說話的是金仙公主,而左右一看並不見王容,玉真公主也並不在,他知道日後這幾乎要算自己半個嶽母,一時不禁苦笑道,“實在是今天去送別一個朋友,結果被他那小孫兒一聲叔爺,叫得我是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我自己連兒女都沒有,這一下子就成別人的叔爺了!”

撲哧——

金仙公主不禁被杜士儀那一臉苦相逗笑了,她也不用團扇遮掩,徑直大樂了好一陣子,最後方才一本正經地說道:“誰讓你和玉曜拖了這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