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制舉之始,重逢之樂

五月的洛陽已經漸漸進入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除卻天街上楊柳成蔭,走路的時候還能得到幾許遮蔽,在那些沒有栽種樹木的地方,火辣辣的太陽下只消走上幾十步,就足以讓人汗流浹背。然而,和天氣一樣火熱的還有即將開考的今科制舉。

草澤自舉這樣的名頭,使得不但那些聲名遠揚的文人墨客,就連草澤之中無人聽聞的尋常百姓也能上書自薦,獲得應試的機會。因此,相比平常應試者不過三五十的制科,今年這一科足足有一二百人應試,其中除卻褐衣百姓,白身士子,也不乏在任的低階官員。這一日的洛陽定鼎門前,等候入城的幾個士子中,便有人憤憤不平地議論起了此事。

“豈有此理,那位蕭少府已經是藍田縣尉,這可是堂堂畿尉,即便進士及第,都未必能夠一舉釋褐授此職,他竟然還要和我們相爭?”

“你少說兩句,那是蘭陵蕭氏子弟,而且據說是如今的朔方節度使蕭大帥的侄兒。”

“說是草澤自舉,可又有多少機會留給咱們這些出身寒素的士人?”

聽到這些話,正在前頭和城門守卒辦理一應事宜的一個少年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說話的兩個士子大約三十許的年紀,面上俱是流露出了憤憤不平之色。他心中一動,也沒有說話。當守卒驗完過所笑吟吟地和他打過招呼之後,他快步回到後頭一行人跟前呈上了過所,躍上馬背之後,心裏卻不由得想起了從草堂啟程赴東都之時,盧鴻對自己的教誨。

“放眼大唐朝堂,士族寒素並立,然則所謂寒素,前代縱使沒有官宦,至少也是讀書之家,亦或是敗落的衣冠戶,三代沒有入仕的少之又少。如你這般出身鄉野,每一步都會比尋常人更加艱難。寶兒,要想在兩京之地立足,你要下比那些寒素更多十倍的功夫!”

“這就是洛陽城……”

此行回東都,杜士儀一路上行程頗快,又嚴禁身邊人知會杜十三娘抑或是崔儉玄,甚至還帶著王容陳寶兒悄悄轉去嵩山見了盧鴻和盧望之,盡管知道日後要見面並不難,可離開草堂後,他和王容兩人還是在一處官道旁的客舍纏綿了一宿方才分道揚鑣。此刻過了定鼎門,杜士儀見陳寶兒面對那條直通天津橋後洛陽宮的天街,露出了震撼的表情,他不禁側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自己這個得意弟子。

“天街氣象,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陳寶兒終於從那種乍見都城的震撼中回過了神,等到發現杜士儀在端詳自己,他不禁赧顏地低下頭去,“我還以為益州蘇州那樣的,就是大城了。”

“東都氣象,自然不同凡響!不過有好處也有不好處,四處達官,遍地顯貴,一不留神就要得罪人。所以,寓居東都,首要就是謙和待人。”

杜士儀才笑吟吟地提點了陳寶兒一句,旁邊卻突然插進來一個聲音:“這位郎君教人謙和,著實是虛懷若谷之人。須知兩京之地飛揚跋扈之輩不知凡幾,能做出幾首歪詩便以為天下第一,能夠舞兩手劍便以為自己是裴將軍,更不要說那些只會寫些大而不當策論的家夥了!”

疑惑地打量了一眼身側那兩個帶著侍童的士人,發現並不認識,杜士儀便頷首一笑以示回應。而對方見他沒有搭話論交的意思,遂也只是點點頭便前行進城。這時候,認出了他們的陳寶兒連忙上前幾步,低聲說道:“杜師,剛剛我和守卒說話的時候,聽到他們在抱怨今科制舉,說是什麽藍田縣尉竟然也要參加,沒有機會留給他們這些出身寒素的士人。”

“原來如此,怪不得只聽到我那寒素兩個字就會那麽激動!”

杜士儀深知這所謂公平,從來就不是絕對的,因而也沒往心裏去。此行說是悄然抵達東都,但他回來驗了過所,城門守卒必定會一層層報上去,到時候該知道的人自然而然就會全都知道了。於是,他便揚鞭笑道:“時候還早,我先去看看我那外甥和外甥女。去幾個人先回觀德坊私宅收拾收拾,寶兒和其余的人,隨我去永豐坊崔宅!”

烏頭門內朱門銅環門前列戟,庭院深深的真正甲第豪門,陳寶兒還是第一次見,雖則面上不再如見到了洛陽城和定鼎門天街之後一般震撼,但心裏的那股震動自然不小。他進過益州大都督府,也進過蘇州刺史署,在成都縣廨也住過多時,可是,踏入清河崔氏這座豪宅,眼見得仆人垂手婢女息聲,迎面而來的世家氣象讓他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直到看見那兩個在婢女簇擁下快步走來的倩影時,他方才忍不住擡起眼瞼迅速瞟了一眼。

這一看,他就險些沒能移開目光。年少的那個竟是忘乎所以地撲進了杜士儀懷中,又是哭又是笑,而年長的那個,亦是一雙眼睛不離杜士儀左右,目光中既有關切,也有喜悅,但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