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宇文融陰沉著臉進來,勉為其難對一眾屬下布置了接下來的一應事務,便起身離開,甚至連往日頗得他信賴的幾個下屬,他都沒有與之多言語一句。面對這幅情景,聯想到剛剛有人進來說了些什麽,眾人心中自有猜測。尤其是先為宇文融旗下判官,如今官居戶部度支員外郎的李憕,更在出門時叫住了與自己有些私交的監察禦史郭荃,兩人一同上馬出了宇文融的宅邸。

李憕是張說妹婿陰行真的女婿。當年張說左遷相州刺史時,曾經遍考屬吏,最終看中了李憕和鄭巖。張說把女兒嫁給了鄭巖,卻把與自己相交莫逆的妹婿陰行真之女嫁給了李憕,而後在並州長史任上,亦是將李憕設法調至麾下。可以說,他和張說的關系不是非同一般的親近。因而,等到宇文融主導括田括地時,就將其奏為監察禦史辟署為判官,而後因括田括戶有功,真授監察禦史,就在去年封禪泰山時,又上奏舉薦其為戶部度支員外郎。

而就是這樣一個原本該是張說和宇文融之間調停的人物,現如今卻覺得自己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論親緣故舊,張說對自己有許甥之德,簡拔之恩;可論提攜器重,宇文融先辟他為判官,又一再舉薦讓他身居要位,這重用之德李憕更是感同身受。於是,如今三十七歲正當盛年的他,這一兩年下來卻平添了無數白發,看上去顯得仿佛比郭荃還要蒼老。

“郭兄可知道,今日宇文戶部是因為何事煩心?”

“看宇文戶部的樣子也是不願意對人說,我怎麽猜得出來?”

話雖如此,郭荃心中隱隱還是有幾分猜測。他和杜士儀交好,又得宇文融器重,因而知道這兩人之間聯系緊密同進同退,自然一直都寬心得很。畢竟,這李憕的左右為難大家都看在眼裏,誰也不想夾在中間的人換成自己。前兩個月宇文融還召了他去,問及杜士儀的兩稅制之法,他是真沒怎麽聽說過,只能絞盡腦汁把所有知道的都說了出來,那會兒就覺得宇文融另有所想。今天宇文融出去一趟突然這般震怒,焉知不是因此之故?

見郭荃搖頭,李憕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宇文戶部近來脾氣急躁了許多,在禦史台和戶部都時常大光其火,我也知道,是因為燕公雖罷相,卻依舊任尚書右丞相,兼修國史之故。只是我之前去見燕公時,就只見他已經蒼老了許多,不復往日豪氣。如今勝敗已分,何必再意氣之爭?”

宇文融麾下官員眾多,李憕是知道郭荃秉性,這才忍不住倒兩句苦水,見郭荃苦笑搖頭,他知道接下來的話不宜再說,出了坊門便與之舉手告辭。上了大街只走了不多遠,他終究還是停住了馬,待左右隨從上前小心翼翼地探問,他就沉聲說道:“去燕國公宅!”

張說雖罷相,但燕國公爵位和尚書右丞相之職尚且在身,門庭冷落雖不可避免,但朱門列戟,依舊一派錦繡豪門的氣象。盡管陰行真已經故世,李憕又是宇文融的下屬,可張家眾人都知道李憕是張說頗為器重的晚輩,聞聽他前來探望,元夫人少不得親自在寢堂中見了他,這才引他去了張說修史的書齋。

國史都是在宮中史館修,如張說這般獲準在家修史的,簡直是少有的恩遇。而這也使得張家上下總算能安心,於是,對於其兄張光當初的割耳訟冤,上至元夫人,下至張說諸子,人人都感恩戴德。此刻,元夫人到門前敲門通稟了,這才輕輕推開門,又對李憕頷首示意道:“說之近來閑坐,雖氣性比往日平和,有時候暴怒起來卻依舊止不住,李郎說話時萬望仔細一些。”

“多謝舅母提醒。”

娶了張說的甥女,李憕在外固然仍是稱呼張說為燕公,但此刻是在私宅,自然稱呼得親近一些。於是,當他入內行禮叫了一聲舅父之後,就只見張說擺了擺手,卻是一言不發地示意自己坐下。他依言在書案左手邊的坐具上盤膝坐下,斟酌了再斟酌,終究還是開口說了話。

“舅父,我是從宇文戶部那兒來。”見張說聽到宇文融這個名字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李憕便鄭重其事地說道,“舅父,前事已經過去了,陛下對你依舊存著情分,時時咨以國事,修以國史。聽說舅父暗命親朋故舊暗覓宇文戶部並崔大夫等人的錯處,朝堂之上爭鬥不休,安知聖人沒有看在眼中?”

見張說依舊不做聲,李憕不禁有些急了,竟是提高了聲音說:“舅父,要知道如今政事堂不止一個源相國,還有新拜相的杜相國,李相國!你已經罷相了,若是再和宇文戶部一再爭鬥,這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說終於擡起了頭,面上卻露出了幾分譏誚:“你以為我會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