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同科再聚首

寒冬臘月的天氣,從長安城出發的時候,甚至還遭遇過一場大雪,然而,自從入蜀,張簡就感覺到天氣雖然依舊還冷,可卻沒有那種凍徹心肺的感覺了。早在崔儉玄給他透過消息開始,他就一直想盡早啟程,可吏部每年冬天的集選時間是固定的,他又不是什麽出名人物,完全不可能提早確定,所以等到敲定啟程,自然就不能挑什麽天氣。

唯一讓他松一口氣的是,蜀道雖難,歷經成百上千年的路人踩踏,歷朝歷代官府的修路,驛站旅舍客舍應有盡有,倒是不用擔心路途問題。當然,這也多虧了崔儉玄大方地借給了他好幾個隨從,當然與此同時還有捎帶給杜士儀的過年禮物。

當他緊趕慢趕,終於在臘月二十三這一天抵達了成都東門的散花樓下時,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在馬上脫下皮手套搓了搓雙手,他見從者正在那裏和守卒接洽,他便仰頭看了看這座當年蜀王楊秀留下的名勝。正出神時,他突然聽到一聲參軍,擡頭一看,只見一個守卒帶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來到了自己跟前。

那少年恭恭敬敬地舉手一揖,隨即擡頭問道:“可是前往蜀州上任的張參軍?”

張簡見對方形貌陌生,穿著雖然樸素,但自有一種說不出的精神,絕非侍童從者一流,當即在馬上頷首說道:“是我,敢問小郎君是……”

“在下陳季珍,奉杜師之命,在此迎候張參軍。杜師和韋參軍已經等候張參軍多時了,還請張參軍隨我入城。”

聽到這個名字這個稱呼,張簡一下子想起崔儉玄曾經對自己提到過,杜士儀在蜀中收了一個鄉野出身的垂髫童子為弟子。他那時候聽說還有些納罕,然而此時此刻見著這個大大方方的少年,別說沒有半點鄉野鄙俗之氣,就是長安城那些等閑官宦子弟,待人接物興許都未必及得上,他不禁暗自敬服杜士儀的眼光。笑著答應過後,他和從者以及隨行車馬跟著那少年進了東門,待看見對方牽來馬匹躍上馬背後在前引導,他突然忍不住問了一句。

“杜明府就只讓你一人來接我?”

陳寶兒聞言策馬停了一停,臉上露出了有些靦腆的微笑:“杜師原本說讓我再帶個隨從的,但這連月以來,杜師要籌辦茶引司諸事,忙得不可開交,只愁人手不夠用,我又常常出門,成都城中道路都早已熟悉,就連城門口大多數人也都認識我,我就推辭了。”

張簡當年在長安時曾經遍謁公卿而難求一薦,此刻見陳寶兒雙耳微微發紅,抓著韁繩的手上並沒有戴手套,他不禁心中又是一動:“那你可是在城門口等了很久?”

“那是應該的。”陳寶兒搖了搖頭,誠懇地說道,“既然杜師吩咐我來接人,我總得防著張參軍萬一早到,所以我一早就來了。城門口本就避風,順帶默誦一下這些天學的新書,一會兒時間就過去了。”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凍得微微發紅的手,面上有些窘然,連忙解釋道:“張參軍千萬別誤會,還沒過冬杜師就給我預備了暖耳和手套,是我自己不要。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這孩子好堅忍淳樸的心性!

張簡口中贊嘆了兩句,心中卻不無感慨。等到隨陳寶兒一路前行,聽他說並不去成都縣廨,而是韋禮的私宅,他頓時覺得更輕松了些。

一入官場,私誼漸漸就會讓位於官位高低,很難得幾個真心朋友,他在江南為官三年,固然有幾個詩賦唱和往來還不錯的友人,但人人都會變著法子打探他和杜士儀的交情,久而久之他就知道,他這個宣城張氏旁支子弟若不是頂著開元七年京兆府解試等第,開元八年進士及第的光環,只怕還是當年那個無人問津的落魄書生。

比起長安城南樊川韋曲,那一座座矗立的韋氏豪宅甲第林立的情形,韋禮在成都的宅院顯得低調而樸素。外頭是夯土的圍墻,從看上去有些狹窄的大門進去,視線方才豁然開朗,張簡一下馬就看到杜士儀和韋禮聯袂迎了出來,連忙也快走兩步上前,因笑道:“一別就是三年,原以為相遇總在長安,沒想到竟然在這巴蜀之地!”

“你這話對杜十九說,還不是他悄悄使勁,把我們一個兩個全都調到這裏來了?”韋禮斜睨了杜士儀一眼,就上去拽住了張簡的胳膊道,“來來來,今天好容易十個人中聚齊了三個人,喝酒喝酒,我預備了三甕的劍南燒春,灌不死你!”

見韋禮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張簡拖了進去,杜士儀不禁莞爾,等發現陳寶兒依舊垂手侍立在那兒,他方才招手把人叫了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這個開山大弟子,他有心說兩句什麽,可話到嘴邊還是變成了一句叮囑:“不要只想著什麽都不能放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固然有違你的出身本性,但也不要矯枉過正。今天回去把那碑帖臨出來就去休息。耳朵如何且不說,手受凍就練不得字,反而更耽誤了你的課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