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兩稅

整整九十杖,倘若是真的心存殺意,因背臀腿分受三十杖,完全可以把一個壯年男子活活打死。而若是只存懲戒,並沒有殺意,那麽皮開肉綻雖然在所難免,但只要仔細調養,那也就沒事了。

因而,當康四和另一家的家長被從刑凳上擡了下來的時候,眼見家人全都是淚流滿面,兩個原本不相識的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雖是滿頭冷汗臉色痛苦,但不約而同長舒了一口氣。

身上的傷固然火辣辣似的疼痛,但應該沒有傷筋動骨,那位武縣尉雖不是杜士儀,可判罰也還公允,下手的差役也已經手下留情了。

“別哭了,回家去……沒事,是我聽風就是雨,險些連累了你們!”康四咬著牙吃力地說出這麽一句話,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方才苦笑道,“看杜明府之前訓話的樣子,這次恐怕是我們真的被人騙了!”

另一邊挨打的是個比康四年紀更大,約摸已經四十五六的壯碩漢子。他那赤裸的背上此刻也赫然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杖痕,人卻硬氣,連哼都不曾哼一聲,這會兒聽了康四的話,他不禁咬了咬牙問道:“這位兄弟,此番輕判確實是僥幸不假,可你怎麽知道那消息就是假的?成都到處都在傳,總不能是空穴來風吧!”

“就是剛剛這頓打讓我想起來,一個從前沒半點風聲的事情一下子瘋傳成這樣,會不會是有人……唉,不說這些了,橫豎是真是假,咱們都是在官府記了名的,若再犯被發現,就真的是牽連全家。杜明府和那位武少府看著仿佛都不是苛待百姓的官,只能期望來日真有好政令了!”

隨著兩個人被家裏人哭哭啼啼擡出去,不多時,滿城都知道了縣尉武志明的這番判罰。居人們對於這些客戶的投機大多嗤之以鼻,但在城內的客戶們卻不免有些人心浮動。第二天一大早,成都縣廨門口就圍了好些人,都是來試探能否請得過所出城,直到武志明出了縣廨大門時,人群方才稍稍安靜了下來。

為吏十二年,為官卻不過五年,全都是在從九品的縣尉任上,唯一的變化就是成都縣尉遠遠好過他的第一任官閬州新政縣尉,武志明這仕途相比世家子弟自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的經驗非同一般的豐富,唯一欠缺的只是獨當一面而已。

此刻面對這幾十號人,他輕咳一聲,示意身後的差役去把布告貼在墻上,隨即才正色說道:“近日城中流言蜚語不斷,道是地稅減半自明年起取消,又雲客戶蠲免賦役亦是即將取消,因而有人攜家帶口冒名過所,意圖再行逃亡,昨日已行追回,以聽信流言故,從輕只責兩戶家長!”

他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朝廷政令,以官府為準,民間所謂流言居心叵測,不足為信!今杜明府令張貼榜文,敬告四境百姓,籍田地稅減半,明年復舊,此事確有。然則客戶蠲免賦役,仍以此前括戶時所言,五年為限,並無更改。恐四境百姓偏聽偏信,今我奉杜明府令,出安撫客戶之條令!”

在武志明的授意下,他身後一個精通文字的令史上前到貼好的告示下方,大聲念道:“客戶既已入籍,則為成都居人,無有分別。然則新入籍之客戶,多無田少田,懼賦役之心可原,思逃亡之心卻不取!安居樂業,其一當以田畝,今成都四境,已籍多年不墾荒地三千畝,即日起募人耕種,貸給種子青苗,人以三十畝為限,年產豐者,即行授田。其二,各處荒僻山地三千畝,分山頭募浮戶種茶,官府派專人教授,每年采茶之季節,官府統一收取;其三,修萬歲池利人渠外,尚有圍堰年久失修,需人力修繕,募民夫五百人……”

不同於官府平素那些重視修辭的榜文,這一篇武志明親手草擬的告示文詞簡單易懂,那令史又是嗓門極大,這大聲念下來,自是一個個人豎起耳朵傾聽。聽到官府授地三千畝,而且貸給種子,而山地三千畝更是會提供茶樹苗,以及教授相應的技術,此外則是成都城內各式建設工程招募民夫,盡管並未完全解決生計,但足以讓只能為人傭工勉強度日,還要擔心各種賦役的他們看到希望。

當這個消息傳到範承明耳中的時候,他微微蹙眉,隨即便冷笑道:“卻只會想當然!一縣之地,此前籌集數千貫已屬異數,修一池一渠已是勉強,他還打算如何聚斂,再修這個建那個?至於授田,區區這些卻還是杯水車薪,荒地也好,山地也罷,要看產出,豈是一年半載之事?他以為那些百姓都愚蠢到會輕信他不成?”

杜士儀自己也知道,這些都只是暫時性的舉措,很難保持一年乃至於更長的時間,因而,他需要的是能夠長長久久維持客戶安居信心的東西。而早在年前他剛到任成都不久,發現居人客戶之間的矛盾,尤其是本地大戶和寄籍衣冠戶的沖突之後,他就已經開始做了準備。因而,當兩日後,一封信送到了他面前時,他自然倍感振奮。得到信的當天,他便悄然來到了昌化坊的玉真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