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主客之爭,分化之道

盡管杜士儀和張嘉貞之間可說是有著解不開的仇怨,但張嘉貞罷相之後已經有將近兩年,而他到成都之後也沒見著對方的面,如今張嘉貞再遭重創,他自然不會像此前對待河南尹王怡那樣相送一程,然後說些風涼話諷刺一二。不但是他,據他事後得知,張嘉貞在接到聖命之後,立時三刻交割完一切事務動身啟程,半點都沒有耽擱,走的時候也沒有驚動任何人,更不用提有人為他送行了。

而宇文融也沒有在成都城內逗留太久,須臾就啟程繼續其作為廉察使的職責。他所提到的範承明既然還未到任,這益州大都督府內雖還有司馬在,卻也不會插手來管杜士儀的事。視察過成都縣學,查看過生員簿冊之後,杜士儀便接到了成都四家最有名大戶拜見的帖子。除此之外,那些中等乃至於再次一等家族主人拜會的帖子更是積攢了厚厚一摞。

益州又名蜀郡,雖則富庶,但因為偏居西南,卻並沒有什麽極其有名的郡望世家,哪怕是世居本地已久的家族,也不免為了擡高身世,硬是把本家扯到那些赫赫有名的世家大姓上。這一天,杜士儀有意把四大家的拜會全都集中在了一起,卻只見這四位家主幾乎一塊抵達。

一個自稱是清河崔氏旁支,興許知道他的妹妹嫁進了清河崔氏,一上來就套近乎,口氣恭敬中帶著熱絡;一個自稱是趙郡李氏的分支,聲稱家中藏有曾經於高宗年間為相的族叔李敬玄的親筆真跡;至於另兩位便顯得低調許多,一者姓羅,一者姓吳,倒是沒有攀龍附鳳,只是謙虛地陳情說自家百多年來都在蜀中繁衍生息。

杜士儀一直都是面帶微笑看他們搶著和自己寒暄抑或陳情,直到人漸漸告一段落,他方才溫和地說道:“我釋褐至今,不過三年有余,先為萬年尉,再為左拾遺,出為外官是第一次。巴蜀素來富庶,雖不比關中天府之國,卻也是物產豐饒之地。然而,我上任伊始曾經親身往各村訪查,所見之處田地固然眾多,然則灌溉水利卻多半老朽,更有甚者為取水紛爭。我觀成都城北之地,臨近毗江,一則可蓄水以便旱時用,一則可修此前的官渠,取水供鄰近千余頃農田,而縣廨查閱舊档,此前數任縣令也有不少曾有此議,聽說便為各位不是拖延,就是搪塞過去了?”

強龍不壓地頭蛇,作為在成都根深蒂固的大家族,甚至無需四大家,只要一兩家合力,就足可讓新來的縣令無計可施,但杜士儀此前名聲太大,後台也更硬,他們不得不小心對待。此時聽杜士儀說起圍堰引渠,蓄水設池的事,四個年紀不一卻都頗有城府的家主對視了一眼,自稱清河崔氏旁支的崔老翁崔澹便幹笑了一聲。

“明公,老朽僭越,代各位解釋一二。不是我等不願意助明公興修水利造福鄉鄰,也讓自個兒有些好處,實在是我們心裏吞不下這口氣!這些年從各地遷過來落戶的外鄉人越來越多,四處占地圍墾不說,而且還時常為了爭水,和咱們本地人爭鬥,甚至於還硬是毀了田界,說我們世代耕種的地是他們新開墾出來的荒地!為了這個,別說紛爭,每年就連官司也不少……”

這話還沒說完,杜士儀便似笑非笑地打斷了他:“這話怕是言過其實吧?要知道,他們所墾田地全都在籍外,不上籍冊,就是告官也必然是他們輸,再者他們人少,本地人多,正要相爭起來,也是他們吃虧才是。”

見杜士儀竟然敏銳地識破了自己的苦情戲,崔澹的臉上有些尷尬,但很快就幹咳道:“明公慧眼如炬,不過,這些興修水利的好事,他們一毛不拔,結果卻受惠最大,我們豈不是又出錢又給自己找麻煩?而宇文中丞的新政,更是還蠲免了這些潛逃流民的賦役,這對我們安分守己的本地居人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族中已經有小一輩的焦躁按捺不住了,說這簡直豈有此理!”

崔澹這一起頭,其他三人自也是你一言我一語。有說這些外鄉人當年在饑荒之時湧入巴蜀,造成當地人多少難處的;有說城中遊蕩閑漢,多數都是這些客戶的……甚至還有人提到那些假借衣冠戶為名,兼並本地人永業田口分田,又不繳納賦稅,又可寄籍貢舉,以至於本地士子義憤填膺的。說到最後,四個人更是連番叫苦,杜士儀冷眼旁觀,不禁心中暗自冷笑。

宇文融的括戶,是將逃戶隱戶客戶都檢括出來,重新造籍冊;而括田,也主要括的是這些人戶所開墾出來不在朝廷籍冊上的田畝。但對於真正那些兼並無數的大地主,卻並未清查他們的田畝。所以說,客戶得利,不過只是蠲免幾年賦稅,而這些本地大戶得利,卻是從之前到現在,甚至還要綿延到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