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李十二郎

由長安到成都,須西行從武功、陳倉到鳳州,然後從興州、利州入蜀。這一條乃是當年先秦入蜀便常走的路,盡管一路多有山道,可來往商賈不絕,因而並不難走。官道每隔百八十裏便有旅舍客舍,較之上一回北地觀風之旅,不少地方都是常有沙地荒漠,此次杜士儀這一路騎馬而行,就只見草木郁郁蔥蔥,雖秋意漸濃而不見蕭瑟景象,倒是別有一番風景。

而同樣男裝打扮的王容特意穿著立領衫,稍稍傅粉遮掩了那白皙的膚色,和杜士儀並肩而行時,粗一看便仿佛是兄弟二人。行前杜士儀思來想去,還是召了部曲來言明了她的身份,最初行路時赤畢等人還頻頻側目,相處時間長了,也就對其熟悉了。

盡管這些崔家舊仆之中,有不少人都暗自希望一如杜十三娘嫁給崔儉玄一般,杜士儀也迎娶崔氏女,可崔九娘和王縉的婚事在他們行前已經定下,崔五娘又年長幾歲,且有言在先不提再嫁,如今杜士儀攜美同行,分明是有了鮮明的意向,他們頂多只能在心中暗嘆無緣而已。

尚在路上,杜士儀便聽說了李隆基年底又要東巡洛陽,而朝中群臣紛紛勸天子封禪泰山,張說便是首倡者的消息。倘若他還是之前的左拾遺,身為天子近臣,隨同封禪泰山是必然的,李隆基封禪之後賞賜百官,說不定還能加官一級,可他卻長長舒了一口氣。一旁的王容見狀便笑道:“杜郎可是覺得,此次封禪泰山,朝中必有異議,若是你還留在朝中,必然又要免不了卷入其中?”

“你說對了。我既然這直臣名聲在外,難免有如源相國這般持有異議的人要指望我勸諫陛下,到時候根本就是麻煩滿身,哪像如今抽身在外,眼不見心不煩來得痛快?”

“那你就不怕宋開府執意勸諫?”

“宋開府不再是以前一味孤直的人了。那些不可不諫的事情,他興許會據理力爭,但這種事情知道勸說也難以挽回聖意,恐怕他也不會太過言辭激烈。而且……”杜士儀想了一想,最終搖頭苦笑道,“聖人必然也會明白帶著這麽個煞風景的上東都乃至於登泰山沒意思,只怕宋開府會留任西京留守。”

事實證明,杜士儀這猜測來得很準。由劍州進了綿州,住進驛站時,他便得知宋璟果然再次任了西京留守。想到宋璟這些年罷相之後老而彌堅,即便不再權掌政事堂,卻依舊不曾淡出致仕,每逢擔任要職必定全心全意,再憶起臨走之前宋璟囑他在蜀中一定要好好治理一方的殷切希望,他不由得搖頭嘆息了一聲。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只聽得頭頂上傳來了一聲鴻雁哀鳴,下一刻,只見一只中箭的大雁徑直掉落了下來,重重摔在了他身前兩三步遠。

“郎君,怎麽回事?”

這異常的聲響立刻引來了赤畢快步從院門前過來查看動靜,待發現杜士儀面前赫然一只大雁,他上前翻檢查看了那箭支,當即起身笑道:“此人好箭法,一箭從眼中透出,力道準頭無不是上上之選!”

說話之間,外間便有一個驛卒進來,行過禮後便小心翼翼地說:“明公,外間李十二郎在門前賠禮,說是不巧射雁卻掉入了驛站院中,不知道可有驚擾?若是可以,還請容他進來取回獵物和箭支。”

“李十二郎?莫非射出這一箭的是哪家年輕的郎君?”赤畢忍不住問了一聲,見那驛卒連忙點頭,他便有些心癢地看著杜士儀道,“郎君,可否請這位李十二郎進來一敘?如此箭術,便是兩京勇士健兒也是很難得了。”

杜士儀登時笑了:“你既然如此心動,那便請進來一敘吧。”

等到那驛卒匆匆出去,不多時,就只見一個身穿白衫,和他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帶著一個小童從外間進來。他腰間挎著箭袋,另一邊佩著寶劍,手中還挽著一張弓,身材頎長,眉間闊朗,眼若晨星,乍一看去,仿佛有些西域人高鼻深目的血統,但那烏黑的頭發卻一如中原人一般光亮,再加上那挺拔的身姿,不卑不亢的舉止,即便見慣了兩京俊朗兒郎,杜士儀也不禁在心中稱贊了一聲。

好一個英挺的美男子!

來人含笑行過禮後,便從容說道:“今日我見一群大雁南飛,一時技癢引弓射雁,卻不想其竟然落入了驛站之中。若是有所驚擾,還請這位郎君恕罪!觀郎君行色,是跟從長輩從外郡來,往蜀中赴任的吧?若是有閑,不妨在綿州稍事停留。此地非但山水自有一番雅趣,而且竹林最佳,內中多有隱賢。”

杜士儀也是因為想知道長安的消息,這才投宿到這座驛站,眼下不過是剛住進來。見對方言談風雅,他便笑道:“本來突然之間天上掉下一只大雁,我確實嚇了一跳,可郎君一進來便道明綿州種種好處,我還如何苛責?只不過不知郎君射落了這只大雁,打算如何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