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夤夜來客

兩天兩夜沒怎麽好好合眼,杜士儀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當他正沉陷在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中時,卻突然被一陣有些粗暴的推搡給驚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他發現床頭竟是站著一個黑影,第一反應是自己仍在做夢,但下一刻,那一只突然死死掩住了他嘴的大手,瞬間把他從夢幻拉到了現實。

“杜拾遺是聰明人,想來知道即便驚動了外頭的人,總快不過我手上的刀!”

見那只手緩緩移開,又聽到耳畔傳來這樣的低語,杜士儀方才低聲問道:“你意欲何為?”

“王大尹初來乍到就四處拿人,杜拾遺不會不知道吧?”

那黑影身穿黑衣,面目在此刻昏暗的屋子裏幾乎什麽都看不出來,再加上他仿佛刻意模糊了嗓音,因而那聲音顯得嘶啞難聽,甚至不辨男女:“杜拾遺同樣奉旨而來,難道便放任此人羅織大獄陷人罪名?我不妨實話提醒一句,杜拾遺此前高義,於旁人盡皆三緘其口之際,封還了決杖流姜皎嶺外的制書,可現如今那位王大尹卻因為一份供詞,便把姜皎一並陷了進去!”

“你說什麽!”

杜士儀又不是神仙,哪裏知道王怡的真實目的竟是窮追猛打,不把姜皎趕盡殺絕誓不罷休。此時此刻,倒吸一口涼氣的他不知不覺聲音提高了一些,而因為這動靜,外頭立時傳來了一個聲音:“郎君可是有什麽吩咐?”

見那黑衣人渾身一震,黑暗中的那兩只眼睛仿佛死死盯著自己,杜士儀便冷靜了一下,直到外間又重復問了一遍剛剛的問題,他這才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似的說道:“一路上太累,說兩句夢話而已,沒事……別再一驚一乍,我繼續睡了……”

大約是聽著房中再無動靜,外間漸漸腳步聲遠去。直到這時候,杜士儀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旋即淡淡地問道:“你夤夜來見,不會是單單因為想要知會我王大尹構陷楚國公的事吧?如有事情不妨明說,用不著拐彎抹角。”

“權楚璧及李齊損率屯營兵謀逆造反,他們身為首惡自是該死,可其中有許多不過是脅從。如今王大尹興大獄嚴拷訊,羅織罪名,其中便有我的昔日恩人被陷其中。我今夜來見,自當有罪,可杜拾遺既然以剛正清直著稱,當此之際,莫非便只知道酣然高臥不成?倘若杜拾遺能夠公正明允,還清白之人清白,那異日此獄終結之日,我自當束手就擒,從律法處置!”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杜士儀聽著聽著,待明白此人是為了報恩而不惜犯險潛入杜家,他冷不丁想起當初聽過的一樁舊聞,心中不禁一動。然而,他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如同起頭那樣安然躺著,語氣平淡地問道:“你的恩人是誰?”

“杜拾遺無需問這許多。據稱王大尹秉持的意思是,此番案子權楚璧和李齊損固然罪大惡極,可他們不過無能庸碌的官宦子弟,做出這種事,焉知不是利令智昏,被人慫恿?說是夤夜斬門闖宮,拂曉自亂陣腳,因而亂兵殺此二人以首級乞降,焉知不是有人殺了他們滅口斷絕線索?可他卻根本不想想,正當長安動蕩,聖人卻在東都洛陽之際,倘若這一再牽連欲興大獄,更是只會讓民心動蕩,讓無數原本美滿的家庭家破人亡!破家縣令,滅門令尹,更何況天子一念之間?從當年則天皇後到現在,好容易太平了十年,莫非又要讓官民百姓膽戰心驚,只覺得朝不保夕?”

此人絕非粗鄙,而是頗有見地的人!

杜士儀此刻細細再看此人身形,心裏決定不如試探一二。沉默了好一會兒,他便徐徐坐起身道:“這麽說,尊駕倒是個悲天憫人的人……你說得不錯,雖則王大尹不想讓我插手,我卻也不會坐視不理。可我自己的判斷是一回事,被人脅迫又是另外一回事!楚大俠以為然否?”

此話一出,他就陡然之間感覺到了一股淩厲的殺氣和壓力。不等對方開口承認或者否認,他的語氣倏然轉厲:“我之為人,你來之前應該也心中很清楚!我立身處世,從來都是只憑心中意氣決心,絕不受人挾制!如若你的恩人真的冤枉,你想替他陳情,那便以真面目來說話。否則,此刻你就是用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決計袖手不管,我杜十九說得到做得到!”

“杜拾遺果然是一如傳聞……”低低嘆息了一聲之後,那黑影終於放下了頭上的風帽,就在床榻前單膝跪了下來,“倘若能夠,我甚至敢豁出去大理寺劫獄,然則宮禁之中防衛比從前森嚴更甚,匹夫之勇終究不成!杜拾遺既是垂詢,我也不妨說實話,我之恩人,是權懷恩嫡長子權楚玨,權楚璧的從祖兄,如今襲爵盧國公。當初我從河北一路逃亡西域,若非他從西域任官回長安途中施以援手,我早已是沙海之中的一具屍體。他受了權楚璧挑唆,因知洛陽馬球賽之事,想著家門敗落,便請我帶著幾個權家李家子弟前往洛陽參賽,看看能否重振家名。等我得知長安驚變,悄悄跟著杜拾遺一行回到長安後,卻因為權家被圍來不及去見他,不想王大尹就已經先下手為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