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有朋在側解千愁

既然回絕了苗延嗣,這一日午後,杜士儀幾乎是立時三刻溜出了門下省,徑直回了自己在觀德坊的私宅。才一進門,他就從劉墨口中得知,昨夜回了永豐坊崔家的崔儉玄一大早就回來了,看上去心情仿佛不太好,在前院裏發泄似的舞了許久的劍,後來還是杜十三娘去說了什麽方才回房沐浴,現如今正在他的書齋中。心中納罕的他也沒去直接見這個鬧別扭的小子,問過杜十三娘在廚下,他便索性直接往廚房而去。

“對,這個用上次的模子,做得精致些,雖說是自家小宴,可不比平日家常,總得多些花樣……”

杜士儀聽到裏頭傳出來的吩咐聲,索性笑著打起簾子入內。天氣本來就熱,他一踏進這燒著熱騰騰爐火的廚房,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一下子給沖得頭皮發麻。而他這個不速之客也引來了兩個廚娘不約而同的驚呼,杜十三娘瞧見是兄長,連忙迎了上來。

“阿兄,你怎麽來了?君子……”杜十三娘本要說君子遠庖廚,可想想當年在嵩山時,杜士儀還駁過此言,話到嘴邊她便改口說道,“這裏兩個廚娘本來就忙,再加上咱們就更亂了,有話我們到外頭去說,別礙著別人做事。”

她一邊說一邊笑著對兩個慌忙行禮不叠的廚娘打了個手勢,隨即拖著杜士儀不由分說往外走。等到了外間院子裏,她便嗔道:“廚房裏又熱又是火,阿兄你來湊什麽熱鬧,現在可用不著你當初在嵩山時那樣按圖索驥,拿著一本食譜充廚神!看你滿頭大汗的,大熱天回來也不防著暑氣,萬一病了可怎麽好?”

“小管家婆,你以為你阿兄就這麽和瓷器似的一碰就碎?”杜士儀又好氣又好笑,見杜十三娘笑得欣悅,他不知不覺想起了那場人生中刻骨銘心的大病,臉色一時越發柔和了下來,嘴上卻改口問道,“對了,崔十一是怎麽回事?門上說他早上回來氣呼呼的,又在家裏和誰鬧了別扭?”

“是崔左丞。”說到正事,杜十三娘便收起了戲謔之色,有些黯然地說道,“他本是高高興興回去的,結果崔左丞似乎覺得他不該如此張揚,很是訓誡了他一番,尤其讓他不要不務正業,好好專心去應明經科即可。阿兄也知道,十一郎君原本就是心直口快的人,為此頂撞了崔左丞,尤其還捅破了他這伯父因復出之事去求了張相國,結果……若非宵禁,他昨晚就氣得回來了。”

杜士儀想起裴寧曾經提醒過他的話,微微一怔就明白了事情始末。崔泰之作為崔氏上一代的長輩,念念不忘的是繼續維系家族的榮光,選擇政治盟友更多的是從功利和現實考慮;而崔儉玄作為崔氏這一代的年輕一輩,自然便是感性多於理性。

既然明白了,他也就沒有就這個話題再多說些什麽,而是岔開話題道:“今天的慶功宴就如同你剛剛吩咐的,辦得別致一些。雖則請不來那些聲名赫赫的樂人,但本來就沒有外人,自家熱鬧熱鬧也就行了。”

說到樂人,杜十三娘面色就有些不自然。等到杜士儀欣然轉身離去,她忍不住就想起了當初公孫大娘托付的馮家三姊妹。她先是把人借給千寶閣,用於宣傳兄長推出的端硯和松煙墨,等到那邊上了正軌,她眼看三人年紀不小,本想問她們可願意嫁入良家,結果誰都不願意。她只得暫且給她們置下了平康坊的一座小宅院,供她們向北裏那些妓人傳授歌藝和曲樂。杜士儀狀頭及第後,她們又找了她哀哀陳情,她思前想後,派人把她們接到了樊川老宅,讓她們從家仆中挑了些年少的女童教授歌藝曲樂。一來二去,她哪裏不知道,相比相夫教子,她們更願意過這種一技傍身的日子。這何嘗不是另一種驕傲?

想想崔儉玄這精神狀態,杜士儀索性把書齋讓給了這個生悶氣的家夥,叫了赤畢來又吩咐了兩句,隨即就自顧自回房去沐浴了。洗過澡舒舒服服睡了整整一下午,得知十三娘那裏都預備好了,他這才神清氣爽地來到了書齋。

一進門看到那個呆呆坐著的人影,他重重咳嗽一聲便大步走上前道:“十三娘忙活了一天,你這個正主兒還坐在這發呆!開宴了,跟我走!”

崔儉玄這一整天的發呆生悶氣,被杜士儀生拉硬拽出了書齋時,他這人還沒回過神。一直等到踉踉蹌蹌被拖進了正堂,看到那猶如三角的三張食案上,已經擺了琳瑯滿目各式瓷碟,他登時醒悟了過來,一時不好意思地問道:“這真的是要開……慶功宴?”

“昨天已經誑了你一次,難道今天還哄你?”杜士儀不由分說把人按著坐下了,等到杜十三娘進來,他笑著讓其在另外一席上坐了,這才親自上前給崔儉玄斟滿了一杯,繼而便遞了給這個仍有些迷迷糊糊的家夥,“為人處事,不要因為一丁點的事就精神振奮,也不要因為輕易幾句話就低落垂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今天我將這兩句話送給你。要是你連這個都做不到,可沒資格配得上我的寶貝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