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端午節上的宮怨詩

崔儉玄有杜十三娘親自督促備考,杜士儀自然分毫都不替他擔心。隨著藍田縣主這位上躥下跳女演員的黯然退場,洛陽城中的暗流湧動也為之消停了下來。身在門下省任左拾遺也已經快三個月了,杜士儀已經習慣了每日閱讀大量制書敕書誥旨的日子,從抄錄到存档,再到將那些不合宜的挑出來封還,乃至於上書陳奏,這對於他來說得心應手,閑時還能抄錄書卷。

轉眼間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節,次日便是洛陽縣明經科的縣試,杜士儀趕早上朝後,和其他拾遺補闕之類的同僚一起,在宣政殿領了端午節所賜的林林總總一整套十幾樣賜物,全都在一個大包袱裏裝著。而別的官員盡管也有賜物,但如他這般低品官員,多半就是尋常粽子,連長命縷都不知道能撈著一星半點,這也讓幾個年已三四十的拾遺補闕異常志得意滿。

每年逢年過節,最是他們這些位低職重的官員享受尊榮的時候,尤其是陪侍皇帝登洛陽宮南城樓,看洛水之上彩舟競渡,百姓於洛水南岸夾道歡呼喝彩,更是人人神采飛揚!

杜士儀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場合,他對於這種看熱鬧的方式倒是無可無不可,尤其是這種時刻禮儀多規矩大,若不是左右同僚都興奮得如同打了雞血似的,他也不好意興闌珊,否則他根本提不起多少精神。好在登高觀賞這彩舟競渡的李隆基眼看群臣一片肅然,欣然說了一句今日佳節,諸卿隨意,一時整整齊齊的侍臣隊列很快隨著天子之言而四散了開來,他立時便找了個角落,迥異於那些想要擠進天子身邊,意圖能在關鍵時刻一語博彩的官員。

而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得身後仿佛有動靜。察覺到有人接近,他忍不住有些意外,下一刻,有人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繼而就嘿然笑道:“杜拾遺倒是躲懶,其他人都到陛下身邊去拾遺補闕了!”

杜拾遺和杜士儀,這名字和官銜竟然讀音幾乎相同,這也是別人在杜士儀官授左拾遺之後用來開玩笑的由頭之一。

盡管這聲音不算頂頂熟悉,但今日能有份在這城樓上觀賞彩舟競渡的熟人屈指可數,如源乾曜和裴漼這等高官斷然不會如此隨性,因而杜士儀輕而易舉就猜到了背後之人是誰,當即頭也不回地笑說道:“宇文監察如今最是炙手可熱,還不是一樣躲了清凈?這時候往禦前湊,頂多是一首好詩得了陛下褒獎,可治國平天下,又不是一首詩就能夠的,必得紮紮實實下苦功夫,何必苦心孤詣,卻求一個瞬時文名?”

宇文融盡管也算是出身世家,自幼讀書,可卻詩文平平,因而對文名卓著的人素來敬而遠之,對杜士儀另眼看待,卻也是因為杜士儀當年觀風歸來,首奏雲州逃戶一事。後來打了兩次交道,他覺得杜士儀文名赫赫卻並不孤高,此刻更是覺得人對自己脾胃,當即笑了起來。

“你這話我愛聽!只會做詩,不懂時務,卻還心比天高,豈不知道真做起事情來樣樣上不了手!”也許是在底層廝混了太多年,宇文融說著便帶上了幾許怨氣,“就因為這些詩文得了好名聲,做什麽都被人稱贊,一路順風順水青雲直上,可實則有幾個真本事的?我如今領著推勾使和檢括逃戶使,也不知道多少人往我這裏舉薦了人,唯有你舉薦的郭荃最得我心意!”

“郭兄得上峰若宇文監察,那也是他的福氣了!”

杜士儀假作沒聽出來宇文融這纏槍夾棒似的話裏藏話,輕輕巧巧把話題轉到了郭荃身上。果然,宇文融對這個能幹而又踏實的下屬很滿意,言語中流露出了舉薦之意——倘若不知道的人,必然會心懷嘀咕,須知宇文融自己也不過是從八品的監察禦史,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卻自然而然。

兩人如此閑聊片刻,眼見得洛水之上鑼鼓震天,一條條彩舟猶如離弦之箭似的奮力劃向終點,無論是百姓雲集的南岸,還是自己這些人所在的洛陽宮南城樓,歡呼喝彩此起彼伏,就連觀戰的李隆基也站起身來。

“對了,杜拾遺可注意到,今日陪侍陛下觀瞻這彩舟競渡的,不是皇後,而是惠妃?”

除非是瞎子,否則決不至於忽視了這一點。可此刻宇文融一問,杜士儀便仿佛是才發現似的往禦座旁邊掃了一眼,這才輕飄飄地說道:“想來興許是皇後殿下身體不適,這才是惠妃代勞。”

“宮中這種地方,病也不是能夠輕易病的。”

宇文融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見杜士儀興趣不大,他便知機地另換了一個話題,又閑談片刻便笑吟吟辭去了。而他這一走,杜士儀換了個地方,又隨意和認得的寥寥幾人說笑幾句,待看著那中間一艘彩舟猶如離弦之箭似的直奔終點,他自然也和別人一樣撫掌贊嘆。而與此同時,他的眼角余光卻一直留心著宇文融,當注意到其與一個三十多歲有些眼熟的年輕男子並肩而立,仿佛相談甚歡,他仔細一回憶,終於想起了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