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吳生求墨,不屈之音

上次去溫柔坊見張旭,張旭又跟著自己回訪了永豐坊崔宅的經歷,杜士儀實在是一想就心中發怵,因而雖然答應了裴旻為其引見吳道子,他仍然不敢親自前往。思來想去,他終究想起了那兩位墨工之前接了自己的方子後,苦苦鉆研年余而新制後,剛剛送來洛陽的漆煙墨。

次日早起,他就挑了一塊漆煙墨裝入匣中,吩咐劉墨隨同自己的親筆信送去給了張旭。然而,大大出乎意料的是,當午後他從洛陽宮中門下省回到了觀德坊的私宅時,一進門就看到劉墨正在團團轉。

“怎麽,是不曾送到,還是……”

杜士儀本以為是劉墨撲了個空,或者是被人拒之於門外,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想錯了。卻只見劉墨苦著臉深深一揖,直起腰後就面色不自然地說道:“是吳公正好在張公處作畫,因見我送墨去,吳公立時好奇地拿去試用,結果畫了一小半就拽上張公來了此處,甫一到就要酒喝,娘子令人搬去了兩甕,如今人喝得酩酊大醉,卻還在追問郎君幾時回來。”

這麽巧?吳道子正好在張旭處?

盡管這不請自來的客人一來就是兩個,杜士儀有些頭疼,可總比自己想方設法去見吳道子為裴旻引見來得容易。於是,他笑著安慰了滿臉苦色的劉墨幾句,等到了那十三娘款待客人的小廳,他尚在門口就能聞到裏頭那股酒氣,登時深深嘆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跨過門檻入內,他還來不及打起精神和這畫聖草聖二人打個招呼,就只聽耳畔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

“回來了回來了,我們的墨聖回來了!”

杜士儀瞠目結舌地看著年紀老大不小的吳道子一陣風似的竄上前來,一把拽住了他不由分說地往裏拖,竟是不知道說什麽是好。而吳道子卻不管自己這突兀和野蠻會給別人什麽困擾,硬是按著杜士儀在張旭身邊坐下之後,就笑眯眯地緊挨著他坐了,隨即殷勤地問道:“杜郎君,此次送給張顛的這一方墨,似乎和你從前那杜郎墨有所不同?千寶閣似乎還沒開始售賣,可是新制成的,讓張顛試用?”

“正是新制的漆煙墨。”

這名字讓半醉的張旭有些好奇,然而,他還不曾開口,吳道子便眼睛大亮,當即開口說道:“可能專供於我?杜郎君,我實話對你說吧,此墨固然色澤漆黑,然則卻更適用於作畫,不適用於張顛這樣的書法好手寫字!我知道你此前那些杜郎墨賣得極其紅火,專供我恐怕吃虧,一年,只要你給我一年的專供,保管日後你這漆煙墨名頭絕不遜色於從前那王屋松煙所制之墨!日後只要你每年供我兩方,我便替你大肆揚名!”

面對吳道子那信誓旦旦的遊說,杜士儀第一時間聯想到的便是奸商——相形之下,他打過交道的千寶閣劉膠東,琉璃坊王元寶,反而是一個儒雅一個豪爽,絲毫沒有這般猴急的樣子。倘若這只是自己一個人的成果,此刻答應了吳道子卻也無所謂,然而,他提供的是思路和大致配方,真正的制墨卻是墨工張家兄弟辛辛苦苦一年多方才得以成功的,捎信來時那股欣喜若狂撲面而來,全都熱切盼望著此墨面世之後上下的反應和接受度,他委實不好立時決斷。

“吳公此議確實令人動心。只我那兩位墨工為了這漆煙墨也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夫,容我知會他們一聲。”

“這與他們什麽相幹!”吳道子不悅地蹙緊了眉頭,隨即循循善誘地說道,“如今東都畫師,無人能出我之右。這工畫的人卻不比工書的人,本就稀少,如今東都那些寺觀,誰不求我壁畫?杜郎君,不過區區一年,於你來說又不費幾何,你總不至於等不起吧?”

想到當初張旭只為一硯一墨,便慨然寫了十幾張酣暢淋漓的草書,更贈了自己一把價值連城的邏沙檀琵琶,如今吳道子同樣一見漆煙墨便歡喜備至,可提出的卻是這樣的條件,杜士儀不得不暗嘆兩人固然至交,秉性也各有不同。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哈哈道:“吳公所言極是,然則就如同憫農中的‘誰知盤中餐,日日皆辛苦’一樣,這墨工制墨時守著墨窯的辛苦,同樣非同小可。我命人去王屋山送個信,幾日之後便能給你一個回音。”

吳道子皺了皺眉,隨即意興闌珊地說道:“那好,我就等杜郎君的回復了。”

張旭剛剛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又一口氣喝了半碗酒,這才含含糊糊地問道:“對了,杜郎君信上提到想見吳生,如今他來了,你有什麽話不妨直對他說。”

“哦?卻原來杜郎君送信送墨去張宅,是為了我?”

見吳道子似笑非笑,眼睛卻亮了,杜士儀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是因母喪回鄉丁憂守制的裴旻將軍,想請吳先生為亡母在天宮寺做壁畫,勞我從中引見。吳先生在洛陽行蹤不定,所以我才拜請了張公,卻沒想到吳公正巧就在張公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