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先為親友後蒼生(第2/2頁)

“你呀,去了一趟東都,也跟著崔十一那家夥不學好,竟然打趣起我來了!”杜士儀假意慍怒地板起了臉,見杜十三娘連忙拉著自己的胳膊賠罪,他方才說道,“我是在想,若所求為此,恐怕去別處打探,不如相托於裴氏。三師兄的長兄裴寬如今雖則官職尚不算高,卻也已經是尚書省郎官,而其從兄裴漼更是已經官拜尚書左丞。而且,這只需要崔十一自己去裴家拜訪一趟,順便讓人看看他這個崔氏子弟如何。”

“原來如此,阿兄真是算無遺策!”

見杜十三娘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又合攏雙手做心悅誠服狀,杜士儀沉吟片刻,突然開口問道:“十三娘,崔十一那家夥你覺得如何?”

“如何?”杜十三娘一下子愣住了,緊跟著竟不自覺地雙頰微微一紅,這才囁嚅說道,“他是阿兄的同門師兄,又是至交好友,阿兄比我更了解他才是……他人倒是善心,此次從東都到長安的路上遇到餓殍,他不但讓人掩埋了屍體,還收容了一個六七歲的遺孤,據說那餓殍是孩子唯一的親人舅舅……阿兄,人人都說眼下是盛世,為何即便是洛陽到長安這樣的官道,也不免有凍餓而死的人?我那一次看了覺得心裏很難受,竟是堵得慌。”

杜十三娘起初仿佛有些不自然,可等到那話題從崔儉玄身上轉到了路遇餓殍之事上,她卻流露出了深深的惘然和痛惜。而杜士儀也沒了打趣妹妹的興致,不知不覺沉默了下來。良久,他方才輕聲說道:“興,百姓苦;亡,百姓更苦。即便天下四處倉廩足,卻仍舊不免要有人挨餓受凍,這是哪一朝哪一代最繁榮的盛世都沒法避免的。為官一方者,能夠做到四境之內無饑餒,就已經很難,更何況是主政天下者?”

對於這一番話,跟著殷夫人讀書許久,已經懂得這些興亡盛衰道理的杜十三娘頓時輕輕咬住了嘴唇,片刻之後卻突然問道:“那阿兄你呢?你如今已經做官,莫非也沒有把握能改變如此情形?”

“你以為你阿兄是神仙?”杜士儀啞然失笑,一如從前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這才淡淡地說道,“我沒有那麽大的志向,入仕為官本不過是想保護自己,也保護自己的親朋,不讓別人隨意拿捏。但倘若能夠,我也會盡力為黎民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當多大的官,拿多高的俸祿,就得對得起這份責任和報酬,否則豈不是屍位素餐?只不過,盡管經史上頭處處說什麽教化百姓肅風氣之類,但在朝廷看來,一地官員最要緊的卻是賦稅。否則,眼下整個天下最要緊的事,也不會是宇文融的檢括逃戶和籍外田。”

盛世藏憂,又何止今時?

這個沉重的話題讓杜士儀今日給崔儉玄和杜十三娘接風的喜悅無影無蹤,而杜十三娘也同樣沒了興致。等到杜士儀送了妹妹回房,自己又回到書齋,看著四周架子上積攢得越來越多的書,他想起如今日趨瓦解的府兵制、均田制和租庸調法,想起自己近日來寫的那些東西,眼神不禁好一陣閃爍,隨即突然對外喝了一聲:“來人!”

“郎君有何吩咐?”

“備馬,我要去拜會宋開府!”

臘月末各官署即將放假的時節,這近兩年來冷冷清清的宋宅門前,本當更是門庭冷落車馬稀,可不想當杜士儀在烏頭門前下馬請人通報之後進了前院,卻發現外頭竟有十余匹坐騎,顯見是一家所擁有。盡管隨從都早已被人帶到前院廊房休息,但只這些坐騎就足以讓他察覺到,今日來拜訪宋璟的客人非富即貴。果然,當他進了正門之後,引路的家仆便笑著說道:“杜郎君來得巧,今日張相國正好剛來不久。聽說杜郎君來了,張相國還笑說這是意外的驚喜。”

如今政事堂中有兩位張相國,但杜士儀篤定今天來人若是張嘉貞,絕不會說話這般親近,因而斷言是張說無疑。想到張說回朝之後,自己還不曾去拜訪過,今日相見實在是無巧不成書,他不禁在肚子裏哀嘆了一聲。

張說這個人盡管他打交道的次數不多,卻能察覺到城府非同小可,可不比宋璟光風霽月崖岸高峻,他本打算惹不起躲得起,這下可好,硬生生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