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恩怨幾許,豈可無回敬?

因擅舞黃獅子一事,太樂令劉貺配流,為其子鳴冤訴於執政的其父劉子玄,貶安州都督府別駕。出身官宦名門的劉貺尚且如此遭遇,太樂署其他人自然是無所不受牽連。相形之下,由太樂丞貶濟州司倉參軍的王維,算得上是處分輕微了。畢竟,年過六旬的劉子玄不過是替子鳴冤,以幾度修史的功勞,卻被遠遠貶到荊楚之地,而濟州只是在山東,雖僅為中州,可終究距離京師要近得多。至於其他太樂署中官員,或貶或流不計其數。

時值京兆府試在即,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自然引來了不少議論。王維不但是今歲進士科狀頭,更甫一登科便釋褐授太樂丞,簡直是殊遇之中的殊遇。如今一遭變故便立刻遠遠貶斥,仕途兇險已經顯而易見。更有甚者想到先前杜士儀引王維王翰一同幫忙閱卷,如今卻平失臂助,一時扼腕嗟嘆者有之,幸災樂禍者有之,憂心忡忡者有之……而對於事發之日正好不在京城而在洛陽探望舅父,趕回來卻得知噩耗的王縉來說,這一整件事簡直是晴天霹靂。

當他終於在太樂署門前看到了蹣跚出來的兄長時,幾乎想都不想,他便一個箭步沖了上前,緊緊抓住了對方的胳膊,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結果,還是王維更鎮定些,抽出手來輕輕拍了拍弟弟的手,隨即輕聲說道:“沒事,都過去了,回家再說。”

“阿兄……”

“我都說已經沒事了。”

王維回頭看了看原本年富力強,倏忽間卻仿佛蒼老了二十歲的太樂令劉貺,見其對面的老父劉子玄也是老淚縱橫,他本打算安慰兩句什麽,可想想平添傷感,終究還是拉著王縉快步往自家的車馬那兒走去。到了近前,見那輛牛車上車簾一掀,卻露出了崔顥那張臉,他登時為之一愣,還是身旁的王縉低聲嘀咕道:“這兩天崔郎君幾乎跑遍了京城各家王侯公卿宅邸,希望有人出來為你求情說話……”

一邊說王縉一邊在心中感慨,算他從前看錯了崔顥,這家夥還有些義氣!

“原來如此。”王維感激地對崔顥拱了拱手道,“有勞崔賢弟奔波辛苦了。”

“只可惜都是徒勞無益!”崔顥一貫最是縱情聲色放蕩不羈的人,這會兒卻少有露出了憤世嫉俗的表情,“些許小事卻無限株連,可恨卻無人敢於出面說話,這些宰執分明是借機誅鋤異己……”

“噤聲!”王維立刻打斷了崔顥的抱怨,見其憤憤不平閉上了嘴,他方才長嘆一聲道,“好了,什麽都不用多說,回家吧!”

王維和杜士儀看似同為從八品,然則太樂丞和萬年尉,清要不可同日而語,俸料職田暫且不說,萬年尉每月俸錢兩萬五千,太樂丞卻只有三千,再加上京城宅院價值不菲,王維兄弟賃下的宅院,便在長安西城胡人聚居之地,較之東城便宜不少。此刻已經是午後,車馬快到宅院門口時,眼尖的王縉便瞧見了門前等著的一行人,頭前為首的不是杜士儀還有誰?

“杜十九郎!”

平日騎馬,今日王維獲罪出太樂署,卻不願意再被人圍觀,因而崔顥早早備了車等他。此刻他聽到外頭王縉這一聲嚷嚷,連忙打起了車簾一看,認出人後當即彎腰下車快步上前。兩相一打照面,他不知道說什麽是好,卻只見杜士儀從袖中拿出一樣東西,一言不發地遞到了他的手中。一看那大紅顏色的同心結,他登時明白了此物的來歷,一時面色發白神色發怔,就連接著東西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事情出了之後,玉真貴主就拉著金仙貴主進宮去了。奈何勢不可違,相見不如不見,所以玉真貴主讓我將此物捎帶給你。貴主說睹物思人,日後恐再不會相見了。”

王縉原本還嘀咕今日杜士儀為何不曾來,這會兒見人竟是在自家門前等,他悄悄走到兄長身後,驟然聽到這一茬,他雖早知道兩人款曲,亦不禁為之沉默了下來。不但是他,同樣下了車過來湊熱鬧的崔顥也同樣是瞪大了眼睛。

按照平時的性子,後者幾乎恨不得用最誇張的語氣來感慨一下王維那令人嘆為觀止的女人運。那可是大唐最尊貴的金枝玉葉,因入道為女冠而不嫁人,竟然真的和王維……好上了?

從最深沉的惘然和遺憾之中回過神,王維捏緊了手中的同心結,終於擠出了幾個字:“進來說話吧!”

王維兄弟賃下的宅院不過兩進,屋子只有十余間,此刻四人進了正堂彼此兩兩相對而坐,杜士儀看了一眼崔顥和王縉,見這兩人絲毫沒有該退避的自覺,他頓時又好氣又好笑,索性言簡意賅地說了出事之後自己打探到的種種消息,只字不提玉真公主。果然,崔顥也好王縉也罷,原本的憤懣頓時變成了驚駭,一時你看我我看你雙雙作聲不得。最後,還是作為當事人的王維把兩人打發了去外頭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