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京兆風暴

一場苗含液打算舌戰群儒一舉揚名的曲江大會,最終卻不但早早收場,而且是草草收場。紙上談兵這四個字本就戳中了一眾為了應進士科,大多數時候都在和詩賦文章打交道的舉子們的軟肋,即便是準備充分的苗含液,竟也很難反駁這話。更何況,杜士儀那假托邊鎮將校的嘆息著實犀利得讓人心裏又氣又恨,可偏偏又找不出充分的理由加以反駁。

而讓苗含液吃癟,並不是杜士儀的目的。這三年多來他的積累不可謂不深厚,然則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這些年他充其量也就是在長安洛陽嵩山這三地一千余裏路上走過幾個來回,於風土地理民生民情都不甚了了。即便明年歲舉能夠成功登第,與其守選三年間,苦苦守著京城四處投書幹謁求人舉薦,還不如趁著這時節好好走一走看一看!當然,也免得人說叔父遠在幽州為官,他這個當侄兒的連面都不露一個。

好在有苗含液這倒黴的前例在,邀約他的帖子厚度立時比最初薄了三分不止。反倒是今年京兆府試一舉等第的一眾舉子們欣喜於杜士儀爭回了臉面,沒有讓同華二州蓋過去,由和杜士儀同樣出自樊川的韋家子弟韋禮挑頭,次日晚上便包下了西市北邊一家胡姬酒肆,痛痛快快喝了一場。酒酣之際,說起昨日苗含液吃癟,韋禮不禁哈哈大笑,而杜士儀見眾人都極其歡暢,顯見同仇敵愾之意頗濃,想了想就輕輕用酒盞頓了頓面前的食案,又咳嗽了一聲。

等到這響聲讓眾人都安靜了下來,杜士儀便開口說道:“如今的歲舉,看的不止是試場之中三場成績好壞,而是聲勢!今日大家也都看見了,苗郎君之所以獨木難支被我一番話噎得啞口無言,還是因為他太想一鳴驚人的緣故!今天下才俊雲集京城,幹謁投書者不計其數,京城各家公卿哪裏有功夫一一甄別?而我等雖為京兆府等第,可要真的就以為十拿九穩,萬一有閃失,可就後悔都來不及了!”

杜士儀盡管在十人之中最年輕,但這番話說得極其在理,而韋禮作為京兆韋氏子弟,消息靈通,隱約還聽說過前次案子的余波震蕩,曾經不可一世的柳惜明幾乎就算是被關中柳氏給掃地出門了!於是,他立刻饒有興致地問道:“那杜郎君可有什麽好主意?”

“很簡單,咱們十人把墨卷放在一塊好好設計一番,幹謁也好投書也罷,同進同出!”

他這話音剛落,便有人使勁一拍食案道:“好主意!京兆府等第郎君齊齊拜謁,如此聲勢,被人拒之於門外的概率就低得多了!”

張簡本來就是因杜士儀隨手相助,這才得以一步登天,自無不允之理,而韋禮終究謹慎些,沉吟片刻就問道:“若幹謁投書同進同出,會不會太顯眼了?”

“雖則京兆府廨此前說過要印京兆等第錄,將今科文章詩賦傳於京畿道,可若是我們僅僅為登公卿之門而同進同出,自然確實小題大做。我聽說,如今進京赴考的舉子當中,多有在佛寺道觀中三五成群賃下一處院子,談詩論文,宿會不止。如此大家彼此印證所學,一來二去就會頗有進益。如今距離正月開考不過兩月,我等何妨也如此辦理?須知今日苗郎君雖是敗在心氣太高孤身迎戰,可想必大家也看到了,同華二州,多有三五成群各成體系的舉子。我等雖占了京兆府等第的優勢,可若也和苗郎君一般,那就太托大了!”

杜士儀見這托大兩字讓幾個出身富貴的人悚然而驚,繼而連連點頭,而張簡這些家境稍有不如的亦是贊同,他就知道自己的設想已經成了。京兆府試的解頭落榜,至少從前到現在都沒出現過,而前十等第的人中,盡管登科的比率極大,可總有倒黴的人落榜,所以,他這主意可謂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

須知京兆府等第的好處就在於,倘若知貢舉的李納敢於在此次歲舉中,在前十之中黜落太多,京兆府可以移文抗辯!

韋禮為人爽利說做就做,當下和眾人商定之後,次日就在開化坊大薦福寺中包下了一處清凈的小院,而杜士儀對留在崔宅的杜十三娘囑咐了一番,就也收拾東西搬了過去。知道田陌跟了去也會覺得無聊,他就只帶了赤畢和劉墨,連杜十三娘新買的婢女月影都沒有帶。十個人浩浩蕩蕩住進去的前三日,眾人全都心緒極好,竟是連開了三日的宿會,每天不到夜半不睡,精神亢奮到了極點。

而三日彼此印證下來,杜士儀通史曉律,試賦句式尤精,擅八分書,音律就不消說了;韋禮工詩善畫,隸書一絕,簫管皆通;張簡頗有當年漢賦之風,詞采華茂,善羯鼓,甚至還能唱楚歌……十人之中就沒有一個只讀書的書呆子。當然,就和杜士儀笑苗含液紙上談兵一樣,曾經有過遊學經驗的,十人之中只有四人,而其中兩個還和他當年一樣,只不過是外出求學而已,於民風民情等等涉獵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