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顏氏家風,夫人托甥

顏宅所在的敦化坊位於長安東南隅,東至長安外郭城墻,南臨曲江池、芙蓉園、慈恩寺。曲江流水蜿蜒,夾岸菰蒲蔥翠,柳陰四合,碧波紅蕖,依映可愛,最是文人雅集之所。春秋之日,曲江左近權貴賢達文人雅士雲集,遊宴吟詠之間,佳句美卷流布遠近。

而貞觀永徽年間,因南朝舊族秘書監顏師古建宅於此,而同樣擅長書法的歐陽詢也住在這兒,更有著作郎沈越賓不約而同在此長居,三者亦均為江左士人,都人便常常稱此為吳人坊。

而杜士儀要找的顏六郎,在此坊之中無疑赫赫有名,而且人緣極好。自進了敦化坊西門,無論是坊中武侯,還是其他路人,在他打聽的時候每一個都盛情指路不說,到最後十字小街的一棵大槐樹下,下馬詢問的杜士儀向坐著看書的一個年方十歲許垂髫童子問路時,對方聽到是來拜訪顏六郎的,頓時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好奇地打量著杜士儀好一會兒,這才彬彬有禮地說道:“這位郎君今日來得實在有些不巧,我家六兄早起出門會友,至今尚未回來。”

一路上指路的人雖熱情,卻都沒說顏曜卿不在家,這會兒杜士儀聞聽此言,意外之余還有些遺憾。然而,那童子說著便又笑著說道:“只不過,遠來是客,若是郎君不介意,時近中午,不妨到家中用一頓便飯如何?六兄雖不在,但其余諸位兄長都在。”

王縉還是第一次到敦化坊來,剛剛路上還特意讓杜士儀拐到曲江去瞧了瞧,見風景美不勝收,心中倒遺憾沒有在這兒尋一處寓所暫居。這會兒聞聽這童子此言,他不禁從車上探頭張望,隨即就幹脆跳了下車,又好奇地問道:“小郎君說顏六郎是你家六兄,你也是顏氏兒郎,不知名諱排行如何?對了,你剛剛說諸位兄長,你家中兄長很多麽?”

“我姓顏名真卿,在家行十七,二位郎君喚我顏十七即可。”童子說著便是一笑,隨即有條有理地說道,“我家中兄長總共有十六位,其中如今於這顏氏祖宅居住的便有六位,除卻六兄出外訪友,如今還有五位在家中。”

“卻原來和我家中一樣,都是兄弟多。”王縉屈指數了數,便笑著說道,“我河東祖宅中也是兄弟最多,如我便已經排行十五了,竟是比你家兄弟還多些。”

杜士儀見王縉煞有介事地正和顏真卿瞎掰這些,想起自己還臨過顏帖,他心裏頓時又好氣又好笑。想想此刻應該到顏宅不遠,他便索性到牛車旁請了王維也下來,復又來到那和王縉一問一答一板一眼的顏真卿面前,輕輕咳嗽了一聲便說道:“顏十七郎,今日我們三人不告而訪,著實有些唐突。我是京兆杜士儀,這是太原王氏王維王縉兄弟,既然你說顏家其他兄弟都在,可否帶我們前去?”

顏真卿連忙揖禮見過,當下爽快地在前頭帶路,杜士儀便吩咐牛車和隨行赤畢等人在後頭緩緩跟著。順路拐過了一兩處民居,他便只見前頭一座白墻大院,門前卻只有一人看守,膝頭擺著一冊書,說是看門,還不如說是在看書。當顏真卿帶著他們到了門前時,那正在看書的年輕短衫後生連忙擡起頭,旋即站起身打招呼道:“十七郎君,今天這麽早就看完書回來了?”

“是有客來拜訪六兄,我便請了回家來。”顏真卿一邊說一邊伸手請了杜士儀三人往裏走,而那年輕後生目送著人進去,突然想起一事,揚聲說道:“十七郎君,今日通化坊殷宅派人來接,殷夫人打算回去了!郎主剛剛就遣人來問,郎君是一道回去,還是再住幾日?”

“我和大姑母一塊回去,阿娘也該想我了!”

聽著這番對答,杜士儀少不得思量這殷夫人是誰,就只見對面一門處,幾個年輕人簇擁著一位花甲老婦從其中緩緩出來。見顏真卿慌忙讓道行禮,叫了一聲大姑母,而這老婦一耳用絹帕包住,他不禁心中一動,和王維王縉亦是連忙拱手不叠。

而那老婦含笑上了前來,向顏真卿低頭問了一聲,隨即便訝然問道:“京兆杜士儀?可是今科京兆府試解頭杜十九郎?”

不等杜士儀點頭或否認,她又若有所思地看著王維和王縉道:“可是作‘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的王十三郎?今歲京兆府試本是龍爭虎鬥,可惜王十三郎一時錯過,六郎他們兄弟幾個還嗟嘆了許久。”

“不想些微聲名,竟入殷夫人之耳。王兄今科是無妄之災,所以如今病體痊愈,我便請了他和十五郎一塊出來訪友散心。”杜士儀從容又行了一禮,這才笑道,“只沒有想到,不曾訪著顏六郎,卻得遇節義殷夫人。想當初夫人上殿濺血為叔鳴冤的義舉,我還是孩提之時便感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