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解頭落誰家?

盡管是十七,但天上明月高懸,將無數群星的光芒盡皆壓下,照得偌大京兆府廨中四處都染上了一層皎潔的光輝。然而,外頭月光這麽好,西北一座院子裏居中正房裏坐著的人,卻沒有什麽賞月小酌的興致,而是盯著大案上一摞一摞堆得老高的卷子,一時愁腸百結。

八月十五京兆府試結束之後,主持今歲府試的試官藍田縣丞於奉不過消停了一夜,從昨天到今天,各式各樣的請托紛至沓來,不少投帖後的署名都是他完全招惹不起的!但最為難的還遠遠不是這個,若只是求個京兆府解送也就罷了,偏偏不少人便沖著前十名的等第而來,一個個全都是勢在必得!

開元之前,科舉多從學校起,尤其是國子監諸生占據名額最多,自開元之後,各州以解試鄉貢明經及進士科舉子應省試的名額方才漸漸蓋過了州府學和國子監。這其中,京兆府和同華二州的解送名額最讓人趨之若鶩,反而東都河南府的解試並不熱門,甚至於府元落第的情形也並不鮮見。然而,京兆府解試前十名等第的鄉貢進士,每年歲舉之中取中的卻往往有十之七八,解頭更是年年必當及第。因而入等第幾乎就是及第的保證!

盯著案頭那厚厚一摞裝幀不一的帖子和名刺,於奉只覺得說不出的心煩意亂。倘若只是求等第的也就罷了,偏偏從開試之前到現在,爭解頭的人便足有三四撥,其中最是咄咄逼人的便是關中柳氏柳惜明。今日送到的那封信上措辭行文幹脆連最後一點矯飾都撕掉了,不但直截了當地爭解頭,而且還語出威脅,讓他絕不可將杜士儀置等第。看到那張紙的一刻,他幾乎氣得恨不得把那封信撕個粉碎!

相形之下,其余求解頭的人固然都讓他為難,可總比這大言不慚厚顏無恥的家夥強!偏偏他出身寒門,完全沒有實力得罪這樣的京兆豪門!偏偏輔興坊玉真觀亦是派了人來,不但保杜士儀為解頭,而且更令他務必讓柳惜明不入等第!這左右相持,不得不令他頭皮發麻。

“明公。”

外間那個差役的叫聲讓於奉回過了神,一時面色越發陰沉了起來。這幾天的經歷告訴他,但使外頭傳來了這樣的通報,那決計就是又有什麽拒絕不得的人家派人投書送信,所為肯定又是讓他左右為難的勾當!可眼下都已經是夜禁了,要送信早就該送來,怎會在這種時候?

他定了定神,這才揚聲問道:“何事?”

“霍國公王大將軍派了人來,指名要見明公。”

若是放在後世,試官鎖院閱卷,這等指名相見的請托簡直是匪夷所思。然而,就連京兆府這樣的天子腳下,解試試官如於奉這樣的縣丞也不過正八品,多數縣尉甚至只有九品,哪裏能夠抗衡那些權貴?一時於奉面色極其難看,沉默了好一陣子方才勉力開口說道:“知道了,請人進來吧。”

然而,當原本極其勉強的於奉接過那傳信的竹筒,抽出裏頭一卷紙看過之後,他立時為之眉頭一挑,竟長長舒了一口氣。

當於奉親自來見,呈上此次京兆府解送鄉貢進士的名單時,早早起床預備常朝的源乾曜立時屏退了服侍穿衣的婢女。他年紀一大把,每次都會特意早起小半個時辰以防萬一,此時此刻,只看於奉那青黑的眼圈,他就知道這一位恐怕至少熬了兩個晚上。接過那名單,他只略微一掃,目光便為之一凝,繼而淡淡地說道:“之前你送來那些試賦和策論的卷子,我都看過了。”

歷年京兆府試,試官閱卷,京兆尹雖不用同判,但走馬觀花看幾份卷子,尤其是等第的卷子,卻是一直以來的慣例。而且若是遇著個別極其頂真的京兆尹,倘若對於解送的名單並不認可,甚至還可以廢止之前的結果,親自進行覆試。只不過如此大動幹戈牽涉太廣,至少於奉知道,作為官場老油條的源乾曜,應不是這種人。即便如此,當源乾曜說完,又開始低頭審視起了那份名單,他的心不禁怦怦跳得越來越快。

倘使他這試官所擬的名次讓源乾曜不滿,那他這京縣縣丞便再也當不下去了!

“大尹,之前我所求之事……”

聽到於奉這幾乎是從齒縫中迸出來的這句話,源乾曜便隨手將名單遞了回去,仿佛漫不經心地說道:“就照這樣把榜單張貼出去吧。你的建議很好,京兆府廨出錢,就這麽辦吧。”

過關了?竟然真的過關了?當於奉一手捏著名單跨出源乾曜的寢堂時,他這才感到整個人一陣輕松,繼而險些虛脫。有氣無力地叫來了一個差役後,他便滿臉疲憊地說道:“去把謄寫榜單的紙拿來,我親自謄寫!”